“你?若要……咳——知?道這盟約的內容,便是做好了承襲這家主之位的準備。”陳柏慢道,“你?明白嗎?”
陳安道沉默片刻,緩緩頷首。
似是對這個回答早有?預料,陳柏微微笑道:“我兒,問吧。”
“迄今為?止,三元醮開過幾次壇?”
“兩次。”
“可都成功了?”
“否。”陳柏答道,拾起一顆白子,朝著棋盤中遞出去,“第一次的三相推算不夠透徹,骨血身上還留了靈脈,陣眼反噬,整個羅生道上血流漂櫓,無人生還。”
拋到天上的石子被千面人穩穩接住:“還能動的只有?我們三個。我,海晏,莊千楷,雖都不成人樣,但到底是從那裡爬了出去。”
楊心問皺眉:“師兄與我說過,五十年前羅生道上萬人自焚,引來深淵降臨,說的可是此事?”
“焚燒是真,自焚是假。屍體和走肉都太多?,事後?只能焚燒處理,死無對證,三人之中我離開得最晚,那火我是看?著他們親手放的,若非那大火將走肉燒得模糊,我混在其中跑了,恐怕早就在那散魂了。”
“那是誰放的火?”
“還能是誰?”陳柏自嘲道,“自然是世家的長輩。”
陳安道一動不動,許久才問:“那第二次呢?”
“第二次,成了一半。”
“一半?”
“第二次是十五年前,就在臨淵宗的霧淩峰上,用萬人開壇。彼時三相分別是上官贊,盛衢,還有?你?母親嶽華蘭。”陳柏複攥起了顆黑子,眼神?飄忽著,似是被言語牽回了那日?,“那次……那次本該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但還是失敗了,你?可知?為?何?”
萬人開壇。
像是被這個血淋淋的數目壓得喘不過氣來,陳安道的呼吸有?些急促,手腳發冷,鼻尖卻冒出了些薄汗來,他知?道自己的的胸口跳動著一個答案,卻連去瞧一眼便覺得那血光刺傷了他的眼。
青瓷碗上的錦鯉銜尾,碗身上粘附的水霧凝結成珠,綴在那鯉魚的魚鰭一角。
十五年前是他母親身死的那年。
十五年前也是他出生的那年。
千面人開啟手掌,裡頭的石子已成粉末:“是因為?你?那寶貝師兄。”
陳柏說:“是因為?你?。”
虎頭鍘悍然落下,陳安道只覺屍首分離,血肉橫飛,偏偏還是死不幹淨。
陳柏輕道:“那天,為?了護你?母親周全,關家所有?巨嘯境以上的醫修皆在此隨侍,白老先生也陪在左右,若有?半分兇險,便去子留母,絕不能讓你?母親有?半點閃失。”
千面人看?著楊心問蒼白的面孔,笑得越發蕩漾:“只是誰也沒?想到,你?那師兄是百年難遇的先天靈脈,生而天有?異象。”
“若是百鳥朝鳳,五色光貫紫薇這樣的祥兆倒也罷了,偏偏是九道雷劫。”
“我接了四道,元神?碎裂。”陳柏掌中的棋子握了許久,卻依舊暖不起來,“所有?醫修拼死接了三道,悉數當?場命隕。華蘭彼時早已將靈脈剔除幹淨,又值生産,這最後?兩道避無可避,擋無可擋,身受了下來。”
“本該是在三年後?才進?行?的三元醮不得不提前,因為?第二代的骨血垂死,叩齒時已經快不成了。”千面人的半張臉又開始變化,楊心問已然知?道他這次會變成誰,卻連看?也不忍心再看?。
“那場三元醮又是一場豪賭,但萬人的血陣已經壓了下去,他們沒?有?收手的餘地,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千面人說,“那半死不活的骨血倒真是硬氣,竟連這都撐了過去,叫這第二次三元醮成了——至少?成了一半。”
楊心問的掌心粘了些濕潤的泥土,手邊的草被他連根拔起,那根系離地的聲音同齒臼被生拉硬拽出來的動靜一般,疼得他心口發顫。
天高風清,那高懸天際的雲彩似從未染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