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一生幾遭貶謫,同行好友盡遭奸人陷害,一心效忠的太子後來被人殺害,他提出那麼多治國策略,對國家怎麼會沒有一腔熱血!他又怎麼會甘心永遠的離開朝堂,一生於山水!”
“你這個孩子,什麼都不懂!高義又怎麼會是你一個年紀輕輕,資歷尚淺的人可以懂的!不要再提那些前朝的舊事,被人聽見了也不怕引來殺身之禍!”
“大人!”
“莫要再說了,快離開吧,免得我叫來護衛。”
他回到家中,坐在涼亭裡,一手撫上琴絃,錚的一聲,琴木上刻著“吳塵”兩個字,正是他的名字。他回想著高義的一生。
高義生在忠義之家,家族三代為官,盡為忠良,所以他在年少之時,便熟讀詩書,知曉禮節。十二歲之時,被皇上欽選為太子伴讀,進宮陪同比他小兩歲的太子學習,同時也相當於拉攏幾近退隱的高家為太子效力。
而高義與太子所交甚好,與其一同學習,共同進步,可終究是少年心性,即便聽大人說過人心陰暗,朝廷水深,卻也不清楚具體是什麼情況。直到太子到了弱冠之年,皇上一點點引導著瞭解朝事,他們才發現朝臣中有一部分人,暗中扶持著三皇子。朝中大臣以叫高義歷練為藉口,將高義調到了江南富庶之地管理洪災,他們本想著再趁此機會,利用高義抗洪不利治罪於他。
畢竟高義之父已經告老還鄉,即便追究別人陷害他的兒子,只要他的兒子沒死,沒有受到多大的傷害,必然不會去不依不饒的要求找誰償命。可是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高義治洪治的極為成功,當地的百姓人人歌頌高義賢能慈悲,而且在江南,高義又結識了一眾才華橫溢、有鴻鵠之志的才子。有人早已身居高位,有的是名滿天下,尚未去考取功名。
總之,那群亂臣賊子完全沒有達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反而助了高義的仕途之路。而同時,太子也越來越強,日夜學習,嚴苛自己,滿朝都覺得,下一任的皇帝必然是當今的太子,任三皇子如何了得也不能再撼動太子的地位。
三皇子的生母是當時朝廷第二位大臣宋豈的妹妹,朝上大多數人還是隨風倒的牆頭草,只有與宋豈關系密切的那一眾還願意站在三皇子的陣營。而太子的陣營裡,還有當初高義在江南結識的好友,一眾心懷大志的人,聚在一起。
☆、曲中人下)
雖有年紀資歷夠深的老臣,但老臣也不方便在太子登基之前與太子交往過甚,所以一群年輕人只想著如何治理國家,使百姓安康,認為皇位註定是太子的囊中之物,完全不把年僅十七歲的三皇子當做一個競爭對手來看。老臣暗中提醒太子地方異黨,可太子一眾雖然加重了提防,可最終還是因為形勢大好而放鬆了警惕。
幾年過後,三皇子一黨漸漸利用太子一黨,年輕之人資歷淺,除去了許多人。高義一眾首當其沖,短短四年,他們十幾位朋友死了一大半,最後只有和三皇子一黨站著些親戚關系的三位活了下去。高義被貶到了南方荒蠻之地,大家都以為到了那種地方,任是什麼樣子的人都無法東山再起,況且已經被派去鎮守邊境的太子一黨已經迴天乏術,便沒有將高義趕盡殺絕。
到了最後,皇上病死,三皇子繼位又有隨便找了個由頭殺了太子,從此,太子一黨,再也爭位無望。這年,高義二十八歲。所有的希望粉碎,曾經的至交好友紛紛死於黨爭,解救無力,連他視為明君、知己的太子也被人殺死。而二十八歲的年齡,在朝堂之上,當是年輕的不能再年輕,只要還活著,有一身本領,再過幾年,遇到機緣,興許能夠再度回到朝堂,為民治國。
可是高義卻心灰意冷,真正的有才華、一心為國的人接連死去,忠義之士死去,無人為之伸冤。一心豪情壯志都付與了流水,朋友死去,賢君被逼自殺,自己被便。終於,那個人放棄了。
高義寫了一篇《別辭》,天下人傳唱,到了現任皇上的耳朵裡,就是完完全全的一篇投降的文章,終生不會朝廷,再不忠於任何一人,一生將隱居於江湖,他寫他的詩,朝廷繼續做朝廷的事,兩不相幹,再無瓜葛。
從此以後,高義不再是朝廷之上賢臣、少年得志的象徵,他成了逍遙的隱士,先在江南開了一家茶館,因其才子名聲,吸引了一群文人墨客。而後,生意越做越大,茶館變成了飯館,飯館又變成了客棧,他又在這座小樓裡,結識了一群心性相投之人。到了後來,他將客棧交給了一個朋友管理,自己用客棧掙來的錢遊山玩水。
十幾年間,他寫了無數詩詞遊記,又為天下填了諸多曲譜戲本,畫了許多名畫。總之,天下人已經忘了高義曾經在朝堂上是多麼的風光,忘了他受到打擊之時是多麼的狼狽,人們只記得,高義是當之無愧的才子,寫了那麼多膾炙人口的故事,被天下人傳唱的詩。
他揹著她等等琴,走遍了祿國的國土,一把琴,已經成為了他的象徵。高山之巔,流水彼岸,喧鬧的茶樓,寂靜的竹樓,天下都是他的琴聲。樂師若是能聽見高義的演奏便足以與任何人吹噓,文人以能和高義結識為榮耀,似乎所有的雅客,都幻想著高義有一天揹著他的琴,來赴他們的約。
高義三十九歲的那年,皇上突然想起了他,便想要召他回到朝堂,為國君做事。於是,皇上就寫了一封信,派了大臣宋豈去請高義,宋豈轉身又派了自己的兒子宋格去。高義當時正在酒樓裡宴請幾位好友,他正喝的爛醉,宋格帶著侍衛突然不合時宜的闖入,他只記得高義不過是多年以前敗在他父親手下的一個小官而已,便絲毫不客氣的揪出了高義,將皇上寫的那封信拍在了高義的臉上。
結果就是高義看了看那張廢紙,隨手撕了個稀巴爛,又繼續轉身回去喝酒。宋格一怒之下,叫侍衛擒住高義,一盆冷水直接把他潑醒,大吼著叫他給皇上去複命。高義從一旁的桌子上取來紙筆,洋洋灑灑的寫了一篇文章。
及其陳懇的說著自己如何不適合回到朝堂,自己如何再無能力。寫完之後,吹了吹未幹的墨,交到了宋格的手裡,而後繼續轉頭去喝酒。宋格及其無奈,但送信的任務已經完成,再繼續賴著不走也沒有必要,於是帶著侍衛,轉頭就走了。
宋格回到家中之後,把經歷的一切告訴了宋豈,結果惹得宋豈大怒,把兒子一頓罵,罵完了兒子,他又去看那封信。沒辦法了,只能將信先交給皇上,再討一封來給高義。
幾日之後,宋豈親自拿著皇上寫的信去請高義。高義大醉著正坐在一個樹墩上,看著緩緩流淌的溪水,宋豈畢恭畢敬的把皇上的信交給了高義,高義掏出了隨身攜帶的紙筆,大手一揮,羅列了當今皇帝的十幾條大罪。然後把紙拍在了宋豈的臉上,筆一扔,指著宋豈說了三個字:“我不去!”
又過了幾天,皇上下了命令,高義將被斬首,從此傳奇一生就此結束。可他在死前又即興創作了一曲,被人記下來之後,又留名了幾十年。
這是被記載在史書中的故事,人人皆知,但是吳塵是絕對不相信的,敬重的君主被殺了,交好的朋友被殺了,大好的前途被毀了,所有的豪情壯志都被碾為塵土了,真的不恨嗎?真的不會難過嗎?真的願意完完全全的放棄那一切,選擇了一無所有的山水嗎?
歸隱是被迫的,就像是刀劍本該是嗜血殺人的,可是被迫要收於鞘中,收是為了更好的放,可高義一生,都沒有再被放出來過。
他曾經擁有的一切,夢想的一切,全部都煙消雲散,連灰燼都潛藏於黑暗,再也沒有重見天日的那一天。
後來的逍遙隱逸也許都只是一種虛幻的泡影,眾人看見了他的自在,忘卻了他的豪情,可是他不會忘,永生都不會忘卻。
恨嗎?能釋懷嗎?
不知道。
高義已經死了,再也不會對任何人說了。
夜深了,星辰寥落,陸從以及一列人,早就回到了各自的家中,宮中,十幾年已經過去了,若是沒有那一曲《絕命譜》,這世上是否還會有人記得高義的存在?
吳塵躺在榻上,微醺,如夢。
夢裡他化成了一個虛幻的影子,落在了一個剛剛滿月的小孩子身邊。
那個孩子似是生在官宦人家,他身邊圍著一群人,他的面前擺著好多的東西,胭脂、毛筆、硯臺、劍、笛簫、酒壺、書,他身邊有那麼多的東西,一時間,不知道該那些什麼好。
他在榻上爬著,一抬頭看見了自己的父親,低下頭之後,又看見了剛從朝堂上回來的父親腰間佩的玉珏,他爬了過去,把那冰涼的美玉抓在手裡。四周的人,眼底的興奮裡又藏著一絲的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