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裳看到她的臉的一瞬,險些驚叫出聲,急忙捂住了嘴巴。睜大眼睛,不可思議的望著對面的人。那張臉蒼老無比,面板鬆弛,滿面皺紋,臉上和脖子上遍佈老年斑,儼然是□□十歲老人的模樣。
她努力看了半天,才隱約辯認出虞錯昔日五官的影子。虞錯不過是閉關幾個月,怎麼會蒼老成這等模樣?
虞錯苦苦一笑,嗓音也如耄耋老人一般沙啞殘破:“你沒有認錯,是我。我變成這副樣子了。很可怕吧?”
“您……怎麼……”阿裳一時間震驚得忘記了自己面臨死亡的處境,竟流露出一絲真心實意的痛惜關切。
虞錯沉重地嘆了一口氣:“阿裳……你知道我為什麼需要衣女嗎?”
她答道:“因為您想要在年華老去時恢複青春美貌,延長壽命。”
虞錯用變得渾濁的眼睛打量她一眼:“你的容貌的確是很美。我確是希望自己能如你一般美貌,哪個女子不希望如此呢?可是,我也不至於為了美貌就用這至邪之術。”
阿裳愣住。這些年來,不僅是她,朱雀宮中所有人都認為除了延壽之外,虞錯對自身平凡相貌不滿,運用衣女之術變得美貌也是主要目的之一,原來還另有隱情?
只聽虞錯繼續道:“我修習的上乘邪毒之術,無一不是傷身損壽,我的歷代師祖,壽命都只有四十年左右。我的師祖們,都是靠這衣女之術延壽。衣女術一生只能用一次。可是……你知道嗎?其實,我在不久之前動搖過,想要放過你。”
阿裳猛地抬頭望住她,眼中閃過希翼。片刻那光亮又滅了下去。想要放過她,卻還是不能放過她。懶懶問了三個字:“為什麼……”
虞錯沒有回答。
為什麼?
因為兩個年輕人捨生忘死,彼此救贖,讓她心生側隱?
不是的。“慈悲”二字從來不能用在她虞錯的身上。
是因為有人派他的弟子來傳話給她:歲月不在長短,竊來光陰,雖生猶死。
她並不想遵從別人的話。任何不順心的言語,還未抵達耳中,已然拒絕。那話音卻會在之後的無數靜夜裡在心底響起,不知不覺間左右了她的主意。
也不知從哪一天起,她忽然打算嘗試經其他方法延壽,放棄使用衣女之術。延壽的內功心法其實就記錄在宮中收藏的一本古籍《朱雀經》的某一頁,祖輩們都知道,卻沒有嘗試過。因為這套功法以修煉配合藥物,過程極險,成功率很低,極易走火入魔,非但不能續命,反而會在極短時間內迅速衰老,死去……
就像她現在這種境地。
虞錯沙啞著嗓音道:“我本想以功法延壽,不再用衣女術。大概是藥物的用量沒有把握好,還是沒有成功。阿裳,我不能就這樣老死。朱雀宮四大長老各自野心勃勃,若我死了,宮中無人鎮得住他們,必會有一場爭權奪利的自相殘殺。我死不得,阿裳。我還是得佔用你的身軀。”
知道了虞錯曾為此事努力過,這讓她感覺很複雜。心中壓在深處的憤怒和恨意略略緩了些,變作木然:“說到底,您還是要施這衣女術的。要施便施吧,這等死的日子像鈍刀子割著一樣,我也受夠了。”
虞錯點點頭:“那麼,你過來,我們開始吧。”
阿裳走過去,依著虞錯的指示,到水晶臺上與她面對面盤膝坐好,接受這無可抵抗的命運。虞錯左手捏訣,右手與阿裳的左手相抵。
虞錯凝息閉目,運起衣女之術,身周漸漸有氣流旋轉起來,滿頭銀絲飛舞起來,蒼老幹枯的面容尤顯詭異。阿裳一直在努力鼓起勇氣,但看到這一幕仍是懼怕得想逃跑。
然而就算是她想逃也逃不了,虞錯的手心將她的左掌緊緊吸附。她認命地閉上眼睛。
隱約感覺一股陰寒的力量從掌心猛地鑽入。她知道是衣女之術已經開始,虞錯正在佔領她的軀殼。不知是因為術法的執行還是因為恐懼,她的耳中響起一片尖鳴。
尖銳的耳鳴聲中突然摻雜進異樣響動,阿裳只覺突然血液逆行,經脈錯亂,很快失去意識。
……
“阿裳,阿裳。”
是誰在聲聲喚她?這嗓音如此熟悉。她已經死了嗎?軀體已被虞錯佔去了嗎?
那麼現在聽到聲音的,是阿裳的遊魂嗎?
她想動彈一下,身體卻如灌了鉛一般沉重。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璀璨若星的晶石。她原來還在這個水晶洞室之中啊。虞錯帶走了她的身軀,把她的魂魄留在這兒了嗎?
右側又傳來一聲小心翼翼的呼喚:“阿裳……”
這次她聽清了,是暮聲的聲音!
她急忙轉頭去看,轉頭的動作沉重而艱難。做這個動作的同時她意識到一件事——自己並非一抹遊魂,她還是有身體的。
視線移過去,在看到暮聲之前,她先看到了跟她一樣跌落在晶石臺下面的一個人。那人毫無聲息地臥著,長長銀發覆住了臉,她依然認出那是虞錯。
然後她看到手持毒刺遠遠站著的暮聲。
怎麼回事?衣女之術失敗了嗎?此處戒備森嚴,暮聲是怎麼闖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