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而在孟勝之死後,墨家的組織規模一直沒有恢復,再沒有到處平事幹涉的實力了。
適現在處在墨家最好的時代。
墨子還在,墨家規模最盛並且還在不斷擴充。
創立墨家的人還活著,一些漏洞還能被堵住、一些時代侷限性的糟粕還可能被去除。
所以他必須在根源上解決這些問題,否則墨家的命運不可避免。即便避開了吳起的死後之謀,也無法扭轉天下局勢。
第一個疑惑,是為了讓墨家從一個神秘團體變為一個有明確政治目的的團體;第二個疑惑,則是為了自己今後能夠躋身為墨者的首腦人物,哪怕是之一。
墨子聽到適的兩個疑問,既沒有生氣也沒有指責,神情變得有些慎重。
他在那場大病之後,就在思索墨家的將來。
一為自己將死,一為鬼神之說難撐。
在村社處理桑生的那件事上,墨子親眼看到,有所觸動,似乎想明白了一些,又抓不住精粹。
明明那些農夫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意見,但最終的意見還是適的意見。
那不是墨者的組織方式,但卻達到了墨子想要追求的效果。
適所講的南轅北轍的故事,墨子也觸動極深。
的確,他現在做事都是在行義,可就像適說的一樣,駕車的人在聽他指揮,駕車的自己並不知道該往哪裡走。
自己活著還好,自己死了怎麼辦?
自己死後,或許第二代鉅子能知道駕車前往何處,第三代呢?第四代呢?
禽滑釐雖然聰慧,性格堅韌,可終究不是公尚過那樣能夠理解他的全部想法的人。
況且,禽滑釐年紀也大,禽滑釐死後呢?之後的鉅子真的每個人都能如自己一般,知道明確的目的嗎?
適說,儒家六分,這是連仲尼這樣聰慧的人都沒想到的。
墨子雖然非議儒生,但對仲尼很尊重,經常稱讚,並認為對方極為聰慧,只是道理不同。
因而適最後的那番話,讓墨子不得不慎重。
一眾墨者也在那沉思這個問題,墨子便問道:“這些東西,都是那賽先生與唐漢先生教你的?”
適搖搖頭又點點頭,說道:“唐漢先生曾評價過先生,不知道先生想不想聽?”
既是評價,自然有贊、有誹。
墨子笑道:“能創出隸書之人,聰慧之才遠勝於我,當然要聽。你但說。”
適深吸一口氣,揣摩著詞彙,說道:“行義天下,墨翟雖獨能任,奈天下何!昔禹之湮洪水,決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山三百,支川三千,小者無數。禹親自操橐耜而九雜天下之川。腓無胈,脛無毛,沐甚雨,櫛疾風,置萬國。禹大聖也,而形勞天下也如此。墨翟摹禹,無胈無毛沐雨櫛風、亦有通天下川之能。其能為重,其苦為輕。然墨翟若逝,弟子能全其才者,鮮矣;能分輕重者,孤矣。是故百年,後世之墨者,必以裘褐為衣,以屐蹻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或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謂墨’。後世之墨者,必以自苦腓無胈、脛無毛相進而已矣。然墨翟之才與天下心,罕有從者。蓋因自苦易而知義難。墨翟真天下之好也,將求之不得也,雖枯槁不捨也,才士也夫!然其後,必衰!”
這是《莊子》天下篇中評價墨子的話,適略微修改之後,複述出來。這是後世的名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