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稍微修改用在形容孔子,也是說得通。
能有孔子之才的人太少,所以能學的只是孔子之學中最容易學的那些,而拋棄了其中的精華。
糟粕,總比精華學起來容易。
適知道以此時自己的身份,說這樣的話並不合適。但因為他所杜撰的賽先生與唐漢,可以借兩人之口來說。
墨子像是給適提前蓋棺定論一般,說了之前的那番誇讚。
適便反過來借杜撰的唐漢之名,也為墨子做了一番彷彿蓋棺定論般的總結。
有些玄奇,也有些神秘。
他知道,如果不趁著今天的機會把話挑明,那麼今後做事就太難了。
所以他說完這些,又道:“先生。豹子和老虎長得並不一樣。一頭驢披著虎皮,還有一頭真正的豹子,那麼到底誰更像老虎?只看重皮毛的人會說驢像、而看重本源的人會說豹子像。那麼先生到底是希望後世的墨者如披虎皮之驢?還是如豹子呢?此弟子之一疑。”
“先生如虎,然而眾弟子有虎牙者、有虎爪者、有虎皮者、有虎嘯者,卻沒有一人可與先生並列。日後,牙、爪、皮、嘯,誰為虎?四者相合,方為虎;亦或此四者皆為虎?此弟子之二疑。”
適說完這兩個疑惑,場地間鴉雀無聲,都在思索適的這番話。
包括彷彿被墨者遺忘的勝綽等人,也在思考這些話。
墨子沒有直接回答適的疑惑,也沒有直接解釋這兩件事,而是指著勝綽等人道:“這裡的事,是墨者的事。你們已經不再是墨者了,也不要再聽。墨者,送他們離開!”
公造冶起身,邁步向前。
勝綽等人雖然已經把話說絕,可終究心存感情。
眼看著這些熟悉的墨者又要相互討論,自己卻不能參加,心中難免有些失落。
勝綽匍匐於地,沉聲道:“勝綽辭別先生!先生之恩,必不敢忘。先生不求結環,弟子卻不能不報先生之恩。”
“雖已非墨者,日後先生若有驅使,必為犬馬。行義太苦,弟子難再堅持。但請先生相信,勝綽也曾有行義之心,非是那種心機陰狠之輩。”
“先生既譽適,他也已留此存證,弟子便祝他以此始、以此終!弟子之劍不如公造冶,若將來一日適背大義,弟子亦必罰之!”
說完長嘯一聲,不等公造冶來驅趕自己,便與那十餘人一同朝著墨子拜了三拜,起身而行。
他抽出銅劍,用粗糙的手指抽打著銅劍發出叮咚的節奏,邊走邊歌。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行道遲遲,載渴載飢。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我心傷悲、莫知我哀!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十餘人步行幾十步後,停住歌號,同時回身道:“先生百歲!願先生之義大行天下!叛大義之弟子,辭別先生!”
最後一聲悲吟,淹沒於汙土之牆間,再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