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歸走了不知多久才到旖跫,她一身風塵僕僕,來時已是夜晚。
路過某處深林時,她原本想就此歇息,誰知此地吵鬧至極,妖魔鬼怪亂七八糟的一團,也不知為何如此躁動,吵得她實在難以安睡,只好鬱悶地重新去找一處比較開闊的地方,好離那些小傢伙們遠一點。好不容易拖著疲憊的身軀來到一處高地,誰知仍然不得安寧。
遠遠便能感知到那處沖天的怨氣,走近更覺瘮人——一片黑風猶如實質般盤旋著,卻與寂靜的夜色格格不入,彷彿屏障般阻擋著外人的入侵,而內裡似乎包裹著什麼,隱隱約約是兩個“人”的身影。
無歸疾步上前,手中漆黑的刀刃劈下,將那黑風劈出一道口子,一進去,便正正看到一隻花枝亂顫的妖物,正勒著她面前青年的脖子,似乎隨時要把他的頭顱勒下來。
這小妖年紀不大,身上妖氣卻渾厚濃重,了不得的,很是不對勁……正這麼想著,那花妖眼角餘光一瞥,與她對視了一眼,眼中異色一閃,似要有動作,她立刻秉持著先下手為強的行事準則,隨手一刀劈去,沒曾想,那小花妖頓時便尖叫著消散了,此處的怨氣也隨著那妖物的消散一同消彌殆盡。
怎這麼輕易……
無歸順嘴調侃目瞪口呆的青年:“怎麼,半夜還出來跟女妖幽會呢?”
她語氣輕鬆,面上卻略略一蹙眉,感覺到四處安靜得不像話。幾棵樹的樹梢停駐著幾隻烏鴉,那黑色的鳥兒半點聲音也不發出來,只安靜地盯著地上瞧,眼珠亂轉,帶著一股不祥的氣息。
對面的青年此時勉強回過神來,打著激靈道:“你你你你是人是鬼?”
無歸聽他結結巴巴的,便帶了點笑意,利落的一邊收刀一邊道:“鄙人無歸,一介良家爾。”
誰知道青年卻脫口而出道:“烏龜?哪片海的烏龜?”
無歸:“……”
無歸料他是嚇得懵了,胡言亂語,但嘴角還是忍不住抽了抽,舉手揉了揉眉心沒搭理他,徑直找了一棵樹坐下,斜倚著樹幹隨口道:“小孩子大晚上別到處亂逛,逛夠了,就早點回去休息。”
青年:“……”
無歸這彷彿不過是切了顆菜、泰然自若的神態讓他稍微定了點神,好歹是冷靜了下來,心有餘悸,揉著兩個可憐的膝蓋道:“那……大師你呢?你在此作甚?”說著抬頭看了看月亮,無歸已經從他臉上讀出了“莫非是在吸收天地日月精華”這樣的奇葩內容。
她裝作沒聽到他說什麼,準備休息,那少年卻不肯罷休,見她不答,便將話頭轉了個彎,不依不撓地打破這份安寧:“要不去我家落腳吧?畢竟你救了我一命,好歹讓我償還你點兒人情?”
無歸懶懶地掀開眼皮,上下打量了他一遍:這青年一副細皮嫩肉的模樣,衣衫一看都是上好的料子,言語不忌,儀容卻算得上儀表堂堂,料想不知是旖跫城裡哪家的公子哥兒了。
她這麼些年早已習慣了風餐露宿,雖然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囊中羞澀,根本找不著什麼地方住……正要說“不必”時,然而目光一晃,卻瞧見那青年頸項上戴著個墜子,衣襟凌亂間依稀能看出那墜子的一角,是某種花的形狀。
她豁然站起,倒嚇了青年一跳。
“杜家的孩子?”無歸冷冷地問。
“是!在下杜仲儀……”杜仲儀心裡還未細想大師突然問這話的深意,便聽無歸道:“行,那便去你家歇腳吧。”
她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雙目狹長,瞳中漆黑一片,道:“正好有些東西需要討回來。”
說著,便率先抬腳往山下走。
杜仲儀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心中詫異,心想有東西要討回來?什麼東西?這人莫非跟老爹是舊識?他見無歸一副輕車熟路的派頭,料想她應當認識杜家。便安安靜靜地跟在後頭。
相安無事地行至山腳,無歸忽然停住了。
杜仲儀一路上都跟在她後面胡思亂想:這人是什麼人?一身黑衣,第一眼見時還以為是男子,卻原來是英氣逼人的姑娘,根本看不出年齡——面部輪廓柔軟,雙瞳卻如古井般沉靜。左邊腰側配著兩把長刀,其中一把無鞘,刀身雪亮;另一把則裹在通體烏黑、花紋古樸的刀鞘裡。
莫非是俠客?杜仲儀想,但她氣質內斂,舉手投足並無半分豪邁之氣,又不像。莫非……是刺客?想著想著,忽見她腳步一停,不由得嚇了一跳,忙四處一眼掃過,以為又跳出什麼東西來了。
這裡一片荒蕪之景,雜草叢生,顯然鮮有人至。無歸走了幾步,隨手拂過一把半人高的長草,露出一塊殘破的石碑,即便上面的幾個字潦草至極,一旁的杜仲儀還是看懂了。
“梨、花、冢。”他輕輕地念出了聲,側頭髮現無歸正看著他,下意識咧嘴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