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歸一挑眉:“嗯?你笑什麼?”
“沒……”杜仲儀立刻正色,確保自己沒再露出什麼輕浮的表情。
無歸慢吞吞地轉過身去,腳下還是沒動,杜仲儀疑惑地看著大師的背影,忽聽她清咳了一聲,一手壓著刀柄,一手撓了撓耳後道:“仲儀公子,嗯,你來帶路吧。”
“……”杜仲儀:“好、好的……”
他忍笑,裝作若無其事地走上前去,餘光掃過無歸微窘的表情,一本正經地帶著大師繼續往前。
杜仲儀察覺到氣氛的不對勁,是從上了長煬街開始的。
旖跫城並無宵禁,按理來說,平日裡的長煬街此刻應當是燈火通明的,十分熱鬧,而眼下,別說什麼燈火什麼熱鬧,這街上分明就是空空蕩蕩,各家各戶門扉緊閉,竟沒有一盞燈是亮著的。
他心中惴惴不安,湧起巨大的恐慌,忍不住邊走邊回頭問道:“我說,那個,烏……無歸大師啊,您看這裡是不是……有什麼不對勁?”
無歸眼角餘光稍微打量了下週遭光景,輕輕一點頭:“我記得旖跫是不設宵禁的,眼下所有人都閉門不出,想來這裡今夜怕是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他們約莫是見著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了。”
“不乾淨的東西?”杜仲儀一愣,忽然想到今晚他碰上的不知什麼怪物,轉瞬在心裡生出些不好的預感,把自己嚇得一身冷汗,眼前飄過自己被人勒住的畫面,轉頭便往自己家的方向跑。今晚他一會兒一身冷汗,背後的衣料早已經溼透了。
無歸不緊不慢地在他身後跟著。
沿路走來,長街上不見一個人,明明是城中最為繁華的街道,人氣應當最是旺盛的,此刻卻泛著絲絲不屬於活人的、妖邪的氣息,陰森詭異至極。
且空氣中漂浮著一股常人難以察覺的焦糊氣味。
杜仲儀一口氣跑到杜府大門口,看見眼前的景象,不由自主的腦弦崩緊,眼前陣陣眩暈,腳下打了一個趔趄,他一時間萬般不可置信,又驚又慌又懼,心中隱隱燒起一股火,不顧一切的踉蹌著衝進去,聲嘶力竭地大喊道:“老爹!兄長——”
無歸緊隨其後,打量了一番杜府的情況,很快看見了那詭異焦糊味的源頭。
原本草書著杜府兩個大字的燙金匾額砸在地上,已摔作了兩半,偌大的府裡毫無人氣,應當是都嚇跑了,四處透著驚魂動魄的倉惶。藉著月色,能看見府中並無什麼損壞,然而卻四處散落著漆黑的樹枝,已然燒得毫無形狀,辨認不出是什麼樹的——只不斷散發出奇怪的焦糊味,像是妖氣與腐氣都摻了進去,微弱,但叫人難以忽略。
無歸皺眉避過那些樹枝,徑直往裡走去,忽聽得一聲哀鳴:“老爹!!!”
他走到正廳,望見杜仲儀跪伏在地上,懷裡緊緊抱著一具面目全非的軀體,目眥欲裂,痛苦淒厲地吼道:“老爹你別嚇我!你快醒醒!快醒醒啊!……”
無歸沉默地站在旁邊,雙目盯著地上跟外面樹枝一樣焦糊的身體,神色微有動容,但到底是什麼也沒說。
在看到他老爹軀體的一瞬間,杜仲儀滿腔血液都冷了下來,而此刻又開始在血管裡重新騰騰燃燒。他雙目赤紅,眼淚滾燙,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一時間哀莫大過於心死,竟奇蹟般地冷靜了下來。
杜仲儀一側頭看見無歸,繼而又燃起了一絲希望,膝行到無歸跟前,猛磕了三個頭,渾身顫抖地懇求道:“大師……求求您救救我爹,求求您!只要能救我爹,做牛做馬,我也甘願!我……”
他這三個頭磕得顯是狠了,竟將額頭生生磕得鮮血濺出,頭髮凌亂,盡是頹敗之相,又夾著一股絕望的狠戾。然而無歸盯著他默然片刻,還是緩緩地搖了搖頭。
她看著青年眼裡燃起的那一絲希望被澆滅,眼神徹底暗淡下去,心如死灰。
“可恨!到底是……誰……”
杜仲儀腦袋深深低下去,雙手攥拳狠狠錘在地面,肩膀不住聳動,壓抑著慟哭。
無歸聽著杜仲儀咬牙切齒的哽咽聲,忽然道:“不過,鄙人可盡綿薄之力,幫你尋到兇手。”
杜仲儀一頓,抬起紅腫的眼皮,正望進一雙狹長的眼瞳裡。
無歸半眯著眼睛打量那具屍體,斂盡所有情緒,緩緩地道:“就當是……還他一個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