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庭周外婆作為退休返聘教師,資歷高,待遇自然好,學校給她安排的是一間朝南的三居室,推開窗就能看到學校的那片人工湖,今夜有雨,所以沒有月亮,湖泊黯淡,猶如宋再旖一點一點沉掉的心。
手機調了靜音,卻依舊震個不停,後來大概是物歸原主了,聶書邇發來一連串的訊息,問她到底和沈既欲怎麼回事。
【他拉黑你?】
【不是什麼情況呀,你今天真不來嗎?】【你們倆吵架了?】
【不是分手了吧?】
【沈既欲跟喝瘋了一樣,蛋糕還沒吃就直接跟人拼酒。】
到最後恨鐵不成鋼地警告她,再不出現,柏時琪真的要跟來者不拒的沈既欲喝上酒了。
柏時琪的名字就這樣映入眼簾。
宋再旖垂眼盯著,想起下午沈既欲問她的那個假設性問題,當時不知道哪來的理智情緒在此刻轟然崩塌,多思考一秒都剋制不住的燥。
所以她那個時候,怎麼沒有換位思考到沈既欲的感受呢。
喝一口賀庭周剛才進門給她倒的水,仍沒解渴,幹脆全部喝完,然後把玻璃杯擱到桌邊,宋再旖低頭打字:【沒分手,我馬上就到。】
訊息發出去的時候,賀庭周正好把東西拿出來,一隻小的檀木盒,開啟裡面是條編織紅繩,他說這是他外婆年初身體尚可的情況下自己編的,還去寺裡祈過福,希望能保佑她一生順遂。
“……謝謝。”
宋再旖接過,賀庭周淡笑:“要幫你帶上嗎?”
下意識地擺手,可那句拒絕的話還沒發出來,就感到一陣猝然的頭暈,伴隨一絲意識崩散的隱痛,完全不是正常該有的生理反應,宋再旖皺眉,緊接著身體跟著脫力,她連忙向後撐一把桌角,剛被她喝光的空杯因此被碰倒,在桌面滾一圈後摔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與此同時掉地的還有她的手機,沒拿住,從掌心脫落,一聲悶響。
而賀庭周從始至終看著,直到她昏過去的那一秒,他朝她走,撿起地上還沒來得及熄屏的手機,看著螢幕上她一分鐘前回答聶書邇的那句,在允許撤回的最後期限裡長按,拇指上移,輕點。
聊天介面很快出現一行“你撤回了一條訊息”的提示。
然後被他緩緩打下的四個字覆蓋掉——【是,分手了。】
……
賀庭周至今記得,那年在莫斯科教堂的穹頂下,他問神父喜歡上一個人究竟是罪孽的開始,還是救贖的開始。
神父給他的答案是:“…… is the beginning of sef destruction.”
是自我毀滅的開始。
他起初不懂,後來深以為然。
喜歡一個人就意味著要為她嘔心瀝血地褪一層皮,要收起自己所有的陰暗面,要扮演她想看到的模樣,要一次一次為她打破底線,從渴求她的喜歡,到盼望她的憐憫,再到現在。
他不介意宋再旖恨他,只要她能永遠留在他身邊就好。
畢竟恨比愛長久。
走進房間的時候,宋再旖剛醒,藥效剛退,整個人看起來還有點懵,但不妨礙她聽見動靜看向他的眼裡帶著呼之欲出的濃烈怒意,事已至此,賀庭周早有預料這結果,所以照單全收,無聲地笑,繞到床邊把窗簾拉開,宋再旖下意識地閉眼,可是意想之中的刺眼陽光沒有照進來,外面是一片陰雨連綿,間隙傳來蒼鐘被敲的餘音。
下一秒她揮開賀庭周遞過來的水杯,玻璃應聲四濺,有兩片就這麼擦著她的手臂過去,劃開一道口子,血珠剎那上湧,賀庭周看見了,眉頭跟著皺,想去握她的手臂檢視,被宋再旖一巴掌甩在臉上,“你別碰我!”
賀庭周被她打到偏頭,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呼吸間漫開,像是來自她手臂上的,又像是溢自他口腔的,交織在一起。
他轉過臉,抬手碰一下嘴角後神情未變,“你受傷了。”
宋再旖置若罔聞,紅著眼質問:“你昨天給我喝了什麼?”
“一點安眠藥而已,別擔心。”頓幾秒,賀庭周糾正她:“不是昨天,是前天,你已經睡兩天了。”
房間裡的空氣因為他這句話而徹底凝結,陷入比死寂還靜的真空狀態,但很快被一道鈴聲打破。
宋再旖眼睜睜看著賀庭周拿出手機,來電顯示是一串有些眼熟的國際短號,她還沒來得及細究,就聽見賀庭周接通後朝電話那頭平靜地叫了一聲。
“爸。”
那瞬間血液幾乎倒流,宋再旖難以置信地盯著他,而賀庭周沒看她,對著賀逍的問候更冷淡,僅回答一個兩個單音節。
等到他沒多久掛掉電話,窗外又是一記悠長的鐘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