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只不過是傷心罷了。
他的目光忽又落至一旁的小娘子身上,她雙目緊閉,蒼白的臉,看不出鮮活的氣息。
她快要死了。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又一次意識到,在她面前,他甚至已然失去了傷心的能力,他幾日幾夜不敢闔眼,曾不可一世的自信與不屑,如那日磅礴的雨,過去了這麼久,遲來地、嘩啦啦地將他澆了個透頂。
他渾身都被徹底淋濕了,再無法輕飄飄地說出那一句“那也不會”來。
樂雙打量他的表情,忽然將白眉一揚,說道:“你想讓我救她,也可以。你知道老頭我的規矩——”他抬手朝廟門前的地下一指:“你跟那美娘子一樣,跪上七日,我就救人。”
聞言,縱是明秋都抬起了頭,她深知樂雙的性情之古怪,明明生的是個善心,非要在這些事上刁難人,還偏生有些要捉弄那些用情至深之人、看些苦情戲碼的惡好。
可是旁人便罷了,他如今刁難的可是這位小郎君,這小郎君是誰?
堂堂的廣陵王世子,瞧著便是自小養尊處優,只怕是連在宮中都被寵大的孩子,又見他這般樣貌,這般心性,如此矜貴又傲氣的人物,出門在外想來都不會朝旁人低一下頭的性子,度裳叫他做別的便罷了,怎好讓他下跪?
況且,當日喬娘子也不過跪了四日不到,這一開口便是七日……莫說七日,只怕是一下這世子也……
樂雙看著未應的廣陵王世子,笑道:“怎麼,不願意?”
顏元今琥珀色的眸子深深看了他片刻,忽也笑了,他明知道這破道士會說什麼,但還是有些氣笑一般,因陰惻惻道:“你讓本世子,下跪?”
“不願意便不願意!小子,算你識相,你不願意正好,反正老頭我也不想救,”樂雙大剌剌道:“那這事便簡單了,你將人帶回去,我現在就回去喝酒咯——”
說著便要大搖大擺朝門內走,卻忽被人抬手攔住,顏元今冷聲道:“老道士,她只剩幾個時辰。”
樂雙睨了他一眼,挑眉道:“這你不用管,說是讓你跪七天,沒說七天後才救她的命。你只要現在肯立馬對著觀廟跪下,我立馬叫人五人六將人抬進去,但說好了,你不許動,七天就是七天,這七天除了水,一口飯都不許吃——!”
老頭說至此處,忽然頓了頓,彎眉道:“否則,你就是將我殺了,老頭我也不會救人。”
廣陵王世子盯著他,半晌沒有作聲。
雪越下越大,人五人六忙又將尋了個外衣給那小娘子披上。
“怎麼樣,願意還是不願意?”
明秋嘆了口氣,只覺得眼下氣氛愈發的冷,快要劍拔弩張起來,正要起身勸說算了,卻於這時,忽聽那世子沉聲道:“——好。”
顏元今看了眼地上的李秀色,靜靜道:“救活她,救不活,我要你的命。”
樂雙立馬嘿嘿笑起:“好好好!算你小子痛快!”他邊笑邊抬頭望了望越來越大的雪勢,喜道:“上回是雨,此次是雪,當真是好天氣,叫人心情愉悅,沁人心脾啊!”
明秋與人五人六皆有些無語地瞧了瞧也明顯越發不好的天色,恐怕全天下只有這道士覺得這是個好天氣了。
樂雙樂完,轉頭看這漂亮世子還在面前杵著,頓時又心生不滿起來,說道:“怎麼還站著?還跪不跪了?你再扭扭捏捏,要你的面子架子,且看那醜丫頭還等不等得起了?”
他哼了一聲:“莫說老頭我沒給你機會,我說三聲,你若還不照做,咱們約定就作廢了!”
人六屬實有些看不下去,急道:“真人,世子既答應你肯定便不會反悔了,您這般催促,不是在硬逼他麼——”
樂雙哼一聲,壓根沒搭理她,只飛速豎起三根手指頭,又飛速折下一根,大聲道:“三——”
三“字”方說完,快得尾音都還未落下,抱著要喊完三聲的打算,正打算數“二”。
便見面前的顏元今伴著著他的聲調,長腿一折,正對濟世觀大門,於滿地愈鋪愈多的雪花中,“砰”的一記響亮,生生跪了下去。
遠山深谷,白毛紛飛,大雪之中,小郎君發間銅錢鈴鐺重重一晃,在天地之間,敲出沉重而悶痛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