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和清子剛踏出門,就見到老榕樹下坐著老和尚,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晨曦在他身上布著柔和的光。
道士“啐”了一口:“晦氣,陰魂不散!”
老和尚在樹下打坐一夜,裟衣上沾滿晨露,他起身,晨露全化作一團霧氣。清子錯以為老和尚受了寒,對老和尚的身份信了八分,對老和尚痴痴地想收自己為徒有些過意不去,道:“各地到處都有窮孩子,本地道士‘手段’多,別在我身上浪費錢了。”
“貧僧參悟一夜,正要向你父親說。”老和尚道,“他眼中的信與義,傳統的忠孝,也是佛門的慈悲,切不可濫施與人,否則縱容姑息貽害更廣。”
“和尚,都吃這碗飯,別做的太過份!”道士語帶威脅。
老和尚充耳不聞,繼續道:“若道觀沒能幫你實現娶妻成家的承諾,貧僧就可以帶你走。”
清子“啊”了一聲,道:“只有混得好才有錢還俗娶親,再說也要好幾年呢,老師傅說笑吧。”
“不打誑語!”老和尚認真的表情像石刻,容不得他人懷疑,“三年是等,十年也等。”
“你臉皮真厚!”道士拉清子趕緊走。老和尚亦步亦趨跟著。道士回過頭瞪老和尚,老和尚停步做路人狀。道士忍不住罵:“果然是隻驢!”清子又勸:“老師傅別跟了,過了河,就真正全是道觀了!”老和尚道:“這是官道,貧僧持心而走,隨緣而化。”
晌午,進入一間酒店,道士自個叫吃的,清子啃油餅,沒多餘的給老和尚。老和尚向店家化到一碗清湯麵。
道士譏道:“和尚不是香油錢特多嗎,還用化緣!”
“施主的贈與豈可用來飽食自肥。”老和尚一隻手始終按著鬍鬚慢嚼細嚥,一派心清食自甘的斯文。先是坐在店中角落,客人變多,又站起,按鬍鬚的手伸出一根手指端碗繼續吃。
“自個不花?哈哈,原來你是搞借貸的!還不如我呢。”道士見老和尚只是長相談吐威嚴,卻沒做任何行動,不將他當回事了。
一個八九歲,穿冬裝還不能蔽體,髒兮兮的小女孩奔過來。她頭髮特別長,不束髮型,隨著跑動,左右搖擺,上下波盪,她氣喘吁吁,彷彿頭髮的重量隨時會把身體向後拉倒。近看她,戴著的銀白大耳環一直垂到下巴位置,在黑長髮中時隱時現。
小女孩把手伸到店家面前。細看她,五官精緻,眼神靈動似會說話,很討人喜歡。店家看她第一次來,就給了一碗飯。
小女孩嗅了嗅,扔了,連碗都打碎了。
店家惱了,抓她頭髮,滑了手。小女孩回頭,惡恨恨地盯店家一眼,跑了。
“連乞丐都不如!”道士不忘損老和尚一句,接著問道:“和尚,你從不浪費施主的贈與,對吧?”
“莫說舉頭三尺,就是於心也不安。”老和尚話未說完,道士拉清子趕緊走,正沾沾自喜擺脫老和尚時,又看見老和尚在前面化一碗水喝。道士仗著壯年,走得快,老和尚絲毫沒落下,到後來是道士和清子歇息,老和尚等他們。
傍晚,行至一條大河邊,一艘船滿載善男信女朝岸邊駛來,對岸還有許多香客在等船,鞭炮香屑浮在河面。遠處連綿的丘陵籠罩在迷離的香火炊煙中,錯落而置的道觀,夕陽下金碧輝煌,雙耳雖聽不見,但有人聲鼎沸之感。
“老和尚,這是你最後離開的機會。”道士有恃無恐,語氣反倒溫和許多。
很快客滿就要開船,岸上傳來嬌嫩輕喝:“喂喂喂,等我一下!”卻是酒店遇到的小女乞,她縱身一跳上船,磕到腳,一頭栽倒,頭髮散了一地,起身,跌倒的地方黑糊糊一片。
整船人都嫌髒,沒人敢靠近她。她就坐在清子對面,掏出小柚子吃。仔細看,她的面板其實很白,衣物的質料其實很好,髒和破,是太久沒洗澡,但身體沒有異味。
“眼睛好漂亮啊,晶瑩黑亮,像顆寶石。頭髮也很飄逸,天生的吧,從來不洗也能這麼柔順有光澤。”清子專注她的頭髮,已婚婦女都將頭髮盤起,普通小女孩很少有這麼長的頭髮。
“你是少林寺的和尚嗎?”小女乞脆嫩的聲音語出驚人。
“正是。小施主怎麼曉得?”
“我爹也在少林寺,我正要去找他,你認識他嗎?”
“小施主父親法號是?”
“不知道,我婆婆和媽媽沒跟我說。”小女乞看向清子,細細端詳一會兒,又說:“我爹大概長得像他長大以後的樣子。”說著,摸向清子的臉。清子下意識拍開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