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警覺地追出去,只見鄭淮明彎腰伏在洗手池上,用嘩嘩的水聲掩著,吐得極其艱難。
方宜連忙架住男人無力下滑的身體,掰開他抵在胃裡的手腕,用自己的手覆上去輕揉:“慢點,別太用力……”
粥都吐幹淨了,胃裡只剩膽汁和酸水,鄭淮明還在止不住地嘔逆。寬厚的肩膀在她懷裡顫慄,方宜輕輕替他順著後背,心疼地安撫:“不能再吐了……這樣太傷胃了,鄭淮明,深呼吸……”
不過是一點瘦肉粥而已。
住院那幾天,她喜悅於他能吃下東西,還煮過雞湯、餛飩、燉牛肉。鄭淮明為了讓他安心,甚至吃下不只一碗,不知道夜裡一個人該是何等的辛苦……
好不容易停下來,方宜接了溫水給他漱口,又小跑著去找藥。
視線裡女孩急得拖鞋都只穿了一隻,入口的水是那樣溫暖,鄭淮明嚥下一口,只覺身體裡的疼痛也沒有多難熬了……
回到床上,他側身將她摟進懷裡,下巴蹭著她柔軟的發頂,彷彿永遠都不願松開。
方宜能感覺到那股力量,被熟悉的氣息所包裹,輕輕牽住鄭淮明的手,安心地睡著。
第二天中午,她就接到了柴惠大學同學的訊息。
當年鄭澤在海城人民醫院有過斷斷續續的住院記錄,醫院和海城一中距離不到十公裡,這也和鄭淮明遺書中所寫的“午休騎車去送飯”相符。
鄭國廷和葉婉儀都已經離世了,也沒有什麼相熟的親戚,醫生和護士閱人無數,不可能還記得十三年前的病人。
方宜把唯一的希望寄託在當時同病房住院的人身上,但當時小地方醫療系統不正規,更沒有聯網,她等了兩天,收到兩張殘破泛黃的住院記錄卡。
海城人民醫院410病房,六張床位。
那一年,人人家中還有固定電話,如今多數拆除了。方宜一個、一個打過去,六個裡有四個是空號,只有一個名為李桂蘭的阿婆,電話裡發出“嘟嘟嘟”的待接聽聲。
柴惠同學說:“我這邊看到,這位李阿婆上個月還在縣醫院有過掛號記錄,人應該還在海城。她現在的資訊按規定我不能透露給你,但是……”
住院記錄卡上模糊寫著一個老小區的地址。
方宜盯著那串歪歪扭扭的字,心髒突突直跳,冥冥之中,她覺得自己抓住了什麼。
距離除夕只有兩天了,可她想起那晚鄭淮明脆弱痛苦的神情,還是片刻都無法安下心。他慣是表面雲淡風輕,可她知道他心裡一定從未好受……
連續打了兩個電話都沒有接,方宜實在按捺不住,以工作為由拜託沈望幫忙扯謊,當即訂了一張去海城的高鐵票。
傍晚時分,她拎著一袋水果、一箱牛奶,站在了那扇破舊的綠色防盜門前。
樓道散發著潮濕閉塞的味道,門邊生鏽的牛奶箱半敞著。
方宜深呼吸,抬手敲了敲門。
——裡面沒有動靜。
等了幾分鐘,她不死心地又敲了兩下。
死寂般的時間裡,方宜知道自己此舉太冒失了,簡直是荒唐。
可就在她心灰意冷時,“吧嗒”一聲,裡層的木門被緩緩拉開,露出一雙蒼老的眼睛。
隔著防盜門,李桂蘭打量:“小姑娘……你找誰?”
方宜趕緊簡要說明瞭來意,並掏出身份證、工作證,以及和鄭淮明的合照給她看。
那張手機裡的合照遞到眼前,意料之外的,李桂蘭滿是皺紋的臉上褪去警惕,浮現出一絲驚訝。她抬頭瞧了瞧方宜,又看看照片裡的女孩。
李桂蘭眯起眼睛,努力回憶:“這個小夥子有個弟弟,當時和我住一個屋,他還經常幫我忙,特別勤快,叫……叫……”
“叫鄭淮明。”方宜激動得差點說不出話,“他弟弟叫鄭澤,是不是?”
李桂蘭開啟防盜門,將她迎進了屋裡。
這是一間獨居老人的房子,燈光昏暗中,鞋櫃上堆滿了瓶瓶罐罐的藥,用細繩捆了幾疊紙殼。沙發旁擺著一尊遺像,下面供著些蘋果和香蕉。
或許是很久沒人和她講話了,一提到過去,李桂蘭不著邊際地回憶起來。
從當年跟丈夫遷來海城生活,到兒子失業,她五十多歲去當清潔工,卻被老闆壓榨,勞累到犯了心髒病住院……
方宜耐心聽著她的訴說,恰到好處地問道:“當時,隔壁床那個男孩子,他哥哥是不是每天中午都會來醫院送飯?那他母親呢?”
“哎呀——他媽媽本來有個工作,後來好像去超市還是什麼地方做零工了,三班倒,又要工作,又要來醫院……累啊,累了脾氣就不好。”
時隔這麼多年,可有些畫面李桂蘭還歷歷在目:“有一次他兒子送飯過來的時候把湯顛灑了,她過去就朝臉上扇了一巴掌……”
“她經常罵呀,一點小事沒做好,還上手打,那小夥子胳膊上青一塊紫一塊的。要我說這孩子已經夠孝順的了,一邊上學一邊上醫院,有幾個能這樣的?我們這些當奶奶的都看不下去……”李桂蘭皺眉,“他爹……我沒見過兩回,長什麼樣都想不起來了,每次回來都為錢吵架,摔摔打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