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是最敏感的,同時他的愛也是最不會騙人的——她不敢想,一個還在讀高中的少年,是怎樣呵護體貼,才讓久病的弟弟依舊能毫無負擔地保持天真。
可方宜反複讀了幾遍,心中總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像是有什麼被蛛絲包裹,隱藏在白霧中,讓人看不清楚……
如果往事真如鄭淮明所寫的這樣,時隔這麼多年,再深的傷疤也總有癒合的一天。
他為什麼還會如此諱莫如深,甚至哪怕只是一提,都痛得無法承受,到了要用鎮定劑的程度?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那張骨髓移植的檢查單成了唯一的線索,方宜立刻給海城的老同學打去電話。夏末她去參加婚禮的初中好友柴惠,她新婚的丈夫就在派出所工作。
名義上的父子卻沒有血緣關系,原因無外乎有三,再婚、出軌、領養。方宜託柴惠幫忙查一查鄭國廷的婚姻和家庭情況,不到兩個小時就回了訊息。
“你要查的這個人沒有再婚或收養過孩子的記錄,一切正常,我老公說,他幾個月前已經過世了。”
“你怎麼要查他?他好像還是我們這塊一個律師,後來遷戶口去廣城了。”柴惠聲音高了些,“他大兒子就是我們那當年那個狀元呀,你不知道,現在一中門口還掛著你們的照片呢。”
鄭國廷出軌過嗎?還是什麼別的原因?方宜心中總有種不好的預感,她隨意編了個理由,繼續問道:
“他是不是有個小兒子,叫鄭澤,大概是十年前因病過世的?”
手機聽筒被捂上了,柴惠似乎和他丈夫說著什麼。
兩分鐘後,她回過話來:“對,是叫鄭澤。”
方宜連忙抓住這個線索:“你能不能查到他是在哪家醫院去世的?”
柴惠為難:“這倒看不出來,不過我有一個大學同學,她在縣醫院工作,我幫你問問吧。”
方宜感激地掛了電話。時隔十三年,世事變遷,她不知道當年的人、事還能留下多少,但有關於她愛的人,還是想奮力一試。
鄭淮明是臨近傍晚才清醒的。為了保護心髒和胃,周思衡藥量用得重,他虛弱地掀開眼簾,思維還有些遲緩,半晌才得以漸漸聚焦。
昏暗暖黃的光暈中,是方宜擔憂的目光。
氣氛無比靜謐,她如海藻般的長發散落,是那樣堅定、溫和地注視著他。
“鄭淮明,你先什麼都別說……”方宜攥緊他試圖抬起的手,遞到唇邊,輕輕地吻了一下,“我確信我愛你,即使看過那封信……你就是你,我不在乎過去的事,我只相信我眼前看到的、這麼多年認識的你。”
她感受到掌心中的手指在微微用力,雙手更加緊實地握住:
“你別把錯都怪在自己身上……沒有人能掌控所有事情,那是個意外。”
言語往往是單薄的,可話音剛落,方宜卻見鄭淮明漆黑幽深的瞳孔猛然一顫,指尖也頓時失了力氣往下沉。
怔怔地望著她盈滿水光的杏眼,鄭淮明像是漂浮在一片虛空中。
意外。
那麼多年,所有人都在指責是他一手導致了那場悲劇。
第一次,他聽見有人說——那是場意外。
“我是很擔心你,怕你疼,怕你難過,但不是因為任何原因,只是因為我很愛你。”方宜毫不吝嗇於表達愛意,微彎的朱唇輕啟,“因為我認定你了,過去、現在、以後,都只要你一個人。”
她忍住眼角的潮濕:“你每次疼,我心裡都跟著疼……你不是最怕我傷心嗎?以後……以後永遠不許再這樣了。”
還有不到一週就要過年了,北川市彌漫著濃重的年味。
醫院環境冰冷,方宜沒有執著於讓鄭淮明回去住院。親自去和周主任討論後,改成李栩每天彙報工作時來檢查,順帶將要輸的藥帶過來。
方宜將家裡貼上春聯、福字,故意踮著腳撒嬌,說自己夠不到。
鄭淮明溫和地笑著,接過她手裡的貼紙,耐心細致地撫平邊角。她便趁此鑽進他懷裡,小貓似的親親他的臉。
一天天過得溫馨,但都兩個人都沒有再提起那夜的話題。
“想吃皮蛋瘦肉粥……我去買,你來做好不好?”方宜趴在沙發背上,眼巴巴地看著鄭淮明,“我做過兩次,都沒有你做的好吃。”
她刻意挑最簡單的飯菜讓他來“照顧”自己。
“再炒兩個菜吧,買一點牛肉和青椒……”
方宜阻止:“不用了,我最近減肥,就喝粥。”
鄭淮明瞭然她的小心思,心尖柔軟,無奈地笑了:“好。”
但晚飯就喝了一點粥,深夜半夢半醒間,方宜還是感覺到身邊的床榻剋制地動了動,隨即是臥室門輕輕開合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