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短短十分鐘,快到醫院時,鄭淮明心髒驟停過一次,被電除顫強拉回來,立即推向手術室。
方宜追著擔架床跑到手術室前,腿一軟摔倒在地上,只看到被醫護包圍的間隙裡,他無力垂下蒼白的一隻手。
手術室的門在眼前關上,隨車護士同情地將她扶起來。
“鄭淮明……”方宜哭得肝腸寸斷,指尖觸上那扇冰冷的、阻隔著生與死的大門,她第一次知道什麼叫真的心如死灰。
沒過幾分鐘,病危通知書就遞了出來。
李栩淺藍的口罩上,一雙眼強忍著通紅:“方老師,消化內科的周主任來了……你……你相信他。”
胃穿孔合併消化道大出血,失血量超過2000。
方宜呆滯地攥著這張單子,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該怎麼寫,歪歪扭扭地劃了幾下。
李栩接過去,背影匆匆消失在門後。
淩晨時分,手術室門口慘白的燈光讓任何一絲陰影都無處遁藏。室外大雪紛飛,狂風卷著雪粒,沖撞著勾鎖的鐵窗。
絕望到了極點,方宜靠在牆壁上,緊絞的掌心中劃出了一道道血痕。
如果不是她留他在這裡過夜,如果不是她端了蜂蜜水和解酒藥進去……
方宜後怕地渾身發抖,緊緊地閉上了眼。
腦海中浮現出鄭淮明大雪中的模樣,他身上落滿了雪花,看著她的眼神那麼專注、溫柔,就像是某種最後的訣別……
眼眶再一次潮濕,她流了太多眼淚,緊張過度下,甚至開始暈眩。
“方宜!”金曉秋趕過來,焦急地扶住她。
方宜眼前發黑,只覺得虛汗直冒,抓著好友的手不自覺顫抖。
金曉秋連忙去大廳買了一瓶橙汁,扭開蓋子喂她喝了幾口。方宜稍緩過來,伏在她肩膀上哭得瑟瑟發抖。
不到十分鐘,又一張病危通知書遞出來。
李栩手術服上濺了一片片血跡,他失魂落魄地站在方宜面前,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這時,周思衡臉色煞白地跑進來。他手中拿著一個開啟了的注射管,管壁上還殘留著一些泛淡黃的液體。
“在臥室找到兩支,另一支已經先送去檢驗科了,還要一點時間。”他眉頭緊皺,行醫這麼多年,自己竟看不出這是什麼藥,“方宜,你快看看,他打的是不是這個?”
方宜點頭,嘶啞道:“是這個……他說這是阿托品……”
“不可能,阿托品不會有這麼嚴重的副作用。”
胃穿孔,心跳過緩,血壓驟降,呼吸抑制。
金曉秋心尖一抖,倏地站了起來:“讓我看看!”
她接過注射管,仔細觀察著液體流動的形態,又抽開來聞了聞,臉色一下子難看幾分,說出了一個極其陌生的藥名。
李栩連忙沖進手術室,留下不可置信的周思衡,和茫然的方宜。
金曉秋多麼希望是她的判斷失誤,絕望道:“是以前一種非常強效的鎮痛藥,一般只用在癌痛的病人身上……但它對心髒和呼吸道的壓力太大了,已經很多年不引進,我去年援疆的時候,在北部一些落後的村醫那裡見過……”
她不敢說下去了——她眼睜睜見過癌症末期的病人痛得死去活來、滿地打滾,只一支這個藥,就能獲得半日的安靜。
要有多疼,會比癌症末期的病人都疼?
方宜失魂落魄地接過那支注射管,兩個小時前,是她親手幫鄭淮明打的這一針,上面彷彿還殘留著一絲體溫。
在沒有人看見的地方,那個她以為很強大、可靠的男人不知道嘔過多少次血,痛昏過多少次,才會用這樣強烈的藥來維持表面的平靜……
“我翻抽屜的時候,在書桌第一個抽屜裡找到了這個……”周思衡用力從搓了搓臉,包裡拿出一個淺藍的塑膠資料夾,上面寫著“方宜親啟——鄭淮明”,“我覺得這個應該由你開啟。”
手術室的燈依舊亮著,方宜怔怔地接過來,拉住細線繞開,翻口彈開,露出一沓薄薄的紙。
金曉秋急切地湊過去看,被周思衡一把拉住,沖她搖了搖頭。
小心翼翼地捏著紙張邊緣,方宜忽然有些不敢看,深呼吸了幾下,一張一張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