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你結婚了?”
“對,我結婚了。”方宜輕輕重複,說到這句話,她眼裡略微有了笑意,神態也輕松不少,“我在法國認識的,太遠了,就沒叫你們。”
看著她因為談起丈夫而露出的笑容,他心裡一僵。
周思衡總算知道,為什麼鄭淮明受了這麼大刺激,就連他,都內心起伏難平。這種改變不是一件衣服,或一個發型,而是由內而外的蛻變,那個羞澀的、低著頭不敢和別人對視的小姑娘,徹底消失了。
他還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見到方宜的畫面。那時他從未想過,這清瘦的、靦腆的小姑娘,會和鄭淮明有那麼長一段故事。
那是2008年的盛夏,八月底,天空湛藍,蟬鳴聒噪。
組會快要結束時,周思衡的手機不停震動,來電者執著,掛了又打,他只好接起來。
那頭聲音急切:“出事了!體育館佈置迎新活動的時候,有一個學妹從二樓摔下來,鄭淮明去接她被砸了,現在兩個人都在校醫院呢。”
他一驚,匆匆請了個假,騎著車趕過去。
病房裡,夏日午後明媚的陽光從視窗落進,透過茂盛的槐樹,樹影綽綽。輔導員和幾個學生會幹事也在,鄭淮明靠在床頭,正微笑著和輔導員說話。
少年戴著一副細邊眼鏡,溫和斯文,眉清目朗:
“真的不要緊,不用和我家人說……”
幸好,除了左腳綁著石膏,看起來並無大礙。
周思衡提著的心總算落了地,音量也沒控制:“老鄭,你要嚇死我啊?正常人不都應該躲開嗎?我之前看新聞,有人跳樓,把底下的人都砸死了!”
這一聲,全病房的人都看過來,不過他向來大大咧咧,也不在意。
鄭淮明卻微微皺眉,給他使了一個顏色,示意他不要再說。
周思衡疑惑,順著他的目光回頭,這才發現角落裡站了一個小姑娘。
及肩黑發、齊劉海,一雙杏眼裡滿是愧疚與青澀,薄唇不安地抿著,侷促地像個犯了錯的小孩。病房裡那麼多人,她始終站在人群後面,遠遠地不敢靠近。
周思衡後知後覺,這是摔下來砸了人的學妹。
“哎呦,對不住。”他心有愧疚,瞅見床頭放了個果籃,問也沒問,熟絡地拆出一個橘子,遞過去,“你沒事吧?沒事就好。”
那女孩不認識周思衡,怯生生地看著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鄭淮明啞然失笑:“你別嚇著她了。”
這也不怪她,彼時周思衡一米八五的個頭,板寸,耳邊剃了兩道,挑染成紫色。身穿一件滿是破洞的黑色骷髏頭短袖,牛仔褲上還掛了一條長長的金屬鏈子,看著就不像好人。
周思衡咧嘴笑笑,自己把橘子剝掉吃了。
從周圍人的七嘴八舌中,他逐漸勾勒出事情的原委:
體育館的一二層之間有一個旋轉連廊,不到三米高,沒有欄杆,只堆著一些雜物。下午佈置迎新展板和場地時,一個學長叫這個女孩搬彩旗和塑膠板。
起身的時候,她一個重心不穩,就後仰著摔下去。
底下是堅硬的瓷磚地,如果高空摔落、後腦勺著地,後果可想而知。
但在所有人都下意識地躲開時,只有鄭淮明上前幾步,試圖接住這個掉落的女孩——但這麼大的沖擊力顯然是徒勞,兩個人一起重重地摔在地上。
女孩沒有大礙,鄭淮明卻摔成了左腳踝骨裂。
周思衡聽完簡直咋舌,他都不敢想,今晚學校的論壇上會有多熱鬧。
鄭淮明算是北川大學的公眾人物,也是近幾年最受歡迎的一屆學生會主席。不僅高大帥氣,溫柔謙和,更是醫學院專業成績常年第一,明戀、暗戀他的女孩,能從體育館排到北大門。
可縱使身邊追求者不斷,他從本科到研二始終零緋聞,是名副其實的“高嶺之花”。
這名不見經傳的小學妹,一上來就給大眾男神的腿砸骨折了……
周思衡樂得想笑,覺得太戲劇了。
一整個下午,病房裡始終十分熱鬧,來看望鄭淮明的人絡繹不絕,朋友、同學,連團委的老師和醫學院領導都來了。周思衡口渴,坐在窗臺邊,不見外地將他果籃裡的水果吃了好幾個。
等人都散開,已經是傍晚了。
周思衡準備去買飯,這才發現那女孩一直沒走,一直站在病房角落。隔得太遠,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其他床的家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