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裡搭有茅草亭,下下棋,品品茶,打打麻將,甚而至於弄點酒菜,閒拉胡侃一頓也是常事。
這花園裡還蓋有小三間瓦房,裡面有炕,有書櫃。人家想回家就回去睡,不想回去就睡在花園裡,自自在在的,真是神仙般的日子,村裡人沒有不羨慕的。
這年趕過春節的時候,老仙兒家的幾個兒子陸續回來了,屋裡熱熱鬧鬧準備年貨呢。這年三十的團圓,過大年的走親訪友,串門子,看大戲,這些就不在這裡贅述了。
過了破五,老仙兒就時不時在花園裡睡一宿,說是嫌屋裡人多吵鬧。這天,正月十七晚上,昌娃、盛娃、成娃弟兄三個專門跑到花園裡,說是想和老爹說說話。
“爹。”昌娃一進門喊道。“嗯。”老仙在那裡寫字,就沒抬頭應聲道。“屋裡那麼暖和的外,你要這兒,不冷?”“不冷。”盛娃道。“哎呀,你還甭說,咱爹這手字越寫越好了。”成娃笑著說。
“哎,你仨咋都跑到啦?”“嘿嘿,也沒事。”“沒事,有事額也不管,額還能活幾天呢。”“嘿嘿。”這弟兄仨坐在那裡,一時都沒吭氣。“咋啦?看你們這陣勢。”老仙兒說著擱了筆,坐下來,端起紫砂壺喝了兩口茶,捋了捋鬍子。
“嘿嘿,爹,額們是想和你談談,”昌娃開口說:“你不在外面,你不知道咱這國家有多落後。”“不在外面?外面指的是哪裡?城裡頭?城裡頭有啥好的,額早待夠了的,咱這村裡就蠻好的。”
“也不是說城裡頭。”“那你說外頭是哪裡?”“嘿嘿,咋給你說呢。”“就直說嘛,還拐彎抹角的。”老仙兒抽著水煙說。
“你看人家東洋,從前不如咱。”“自不然的,遣唐使嘛,東洋就是咱這五百童男童女去了才有的。”“可人家現在可大不一樣了,明治以後富強了。”
“明治?”“明治維新嘛。”“哦,你又沒去過,咋知道它就比咱強呢。”“是沒去過。敢不看書呀,聽人家說哩嘛。”
“啊,你們在外面見多識廣,額不和你們爭這個。就說那,咱也管不了,做好你們的買賣就行了。”
“實業救國嘛,咱只有多辦廠子,才能國富民強。”“哎呀,甭含多嚼不爛,把你們現今這廠子辦好了就不容易,甭貪大,甭貪多。”“可總得買新機器吧,不然,就淘汰了。”
“哎呀,南方賣不了,就往北方賣,這麼大的國家哩,那窮的地方多著哩,哪裡光要那麼多好的呢。”“不是說外,要搞先進點的東西,這樣國家才能強大。不然……”
老仙兒笑著說:“額知道。可不是你弟兄仨就能咋了的。”“都像你這想法,那國家還咋強大呢。”“哈哈,額這三個兒子看樣子是……嘿嘿,你們甭勸額,額從前在北京停過,額啥也知道,額不糊塗。”
“爹,現今改成北平了。”“啊,那個時候還喚北京嘛。”“嘿嘿,額說吧,咱爹這不說則已,一鳴驚人。”“鬼式。嘿嘿,啊,對了,你們先回去吧,額想想。”
就這樣,老仙兒讓弟兄三個回屋去了。
兒子們走了之後,老仙兒又“呼嚕呼嚕”抽了兩鍋子水煙,然後上炕躺下,可翻來覆去的,好久不能入睡,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狗叫聲。
想著想著,老仙兒又爬起來,下了炕,推開屋門,看了一會兒天上的月亮和星星,想起自己早年在北京做生意時的往事……過了好一會兒,真困了,這才回到屋裡再次躺下。
第二天,老仙兒一早就醒來了。剛弄得洗過臉,準備回院子裡吃飯,這時候,三娃子一個人跑來了。“爹,早。”“哦,走,回去。”
“哎,先甭急,額告你一句話,爹。”“走,走著說著。”“不能讓別人聽得了。”“啥事?還神神秘秘的。”“真的,額哥哥不讓告訴你,額想想還是給你說一聲為好。”“哦,你說,額不告他們說。”“村裡其他人也不能告訴。”“哦,你說。”
只見成娃附在他爹耳朵上還用手掩著嘀咕了幾句,“啊,”老仙兒一副吃驚的樣子:“哦。”“你可甭說是額告你說的。”“嗯,不說,不說。走,咱回。”“嗯。”
父子倆說了幾句,就往家裡走。只是老仙兒好像在想什麼心事兒,沒有再說話。而成娃呢?也不言語。就這樣,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高門樓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