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自古以來的重農抑商,使得莊戶人都不樂意做生意,瞧不起那些走街串巷的小商小販。要說教娃兒把自家的東西拿到廟會上賣掉,做點小買賣,眊娃那愁眉苦臉不願意去的樣兒,真像要他的命似的。
殊不知,這做買賣不僅要有本錢,有路子;而且還要腦子活,有眼力;要能吃苦,起早貪黑、東跑西顛都是常有的事;即使受了委屈,還要陪笑臉;經得起情況變化甚至大起大落的煎熬和磨練。
相比之下,種田就悠哉多了,尤其是北方像柿子灣一帶靠天吃飯,除了播種和收割緊張一點,一年到頭多半時間還是很閒散的,混個溫飽也不是多難的事兒,頂多年景不好了受點難。
但要靠種田攢多少錢,那是不容易的,不僅要勤勞,還得遇上風調雨順的年景才行。莊戶人雖然也明白這個理兒,可樂意做買賣的,在柿子灣一帶還是很少的。
戊戌之後,在精英人物的奔走呼號、積極推動甚至身先士卒帶動下,多地興起了實業熱。官方的,多半是兵工、鐵路、工礦之類的。
民間的,則以輕工、紡織這些投資小、技術低、見效快的日用品生產居多,就連離柿子灣不遠也就七十來裡地的絳州,都漸漸成了工場甚至小工廠的聚集地,大大小小就頭二十個。車馬店、飯館、商店也隨之慢慢多了,臨近幾個縣的老百姓都來買東西,人稱小北京。
東家、夥計,師傅、徒弟,這些詞兒都出現在了尋常百姓的口頭中。人常說,無農不穩,無工不富,無商不活。莊戶人稍門額上刻有“耕讀”二字,可對人家因經商而富裕的也羨慕不已。
柳灣遠離稷王山,沒有泉水;也遠離汾河,除了溝裡山水槽,幾乎沒有地表水。牲口飲水,洗衣裳,靠池泊;人吃水,則靠井。
村裡有兩口井,一口在後頭巷,一口在南頭巷。這井,都是早年人工開挖的老井,用了多少年,沒有人知道。而且奇怪的是,這兩口井都在離溝邊不遠的地方,也就是說,哪天哪個人突發奇想,從半溝裡的懸崖上朝著井的方位,挖上一個洞的話,就能通到井底。當然,這是玩笑了。
這井水,得用轆轤攪,一個人拽繩,一個人攪轆轤,就是說攪水至少得兩個人才行。攪轆轤的得有勁兒。至於拽繩的嘛,有勁兒拽,攪的人就省點力氣;拽的勁兒小了,也不影響攪水,只要搭把手就行。
正因如此,一些老年人沒事了,也喜歡來井頭這邊坐坐,興許還能給人搭把手呢。這天,三個老漢拿著旱菸鍋子,蹲在井頭北牆根上你一言我一語地閒聊。來攪水的、拽繩的,也有一句沒一句地插著話,湊湊熱鬧。
“哎呀,眊人家雲生這事過的,可開了眼界了。”“眊人家的媳婦穿戴的,臨兒近處這幾個村子,就沒有著哩。”“毬的,那是人家孃家勢法子大嘛,外還說哩。”“人家那嫁妝就一箱子一箱子的,就是十來箱子。”“啊,可不的。”
“說毬的人家孃家幹啥,就說雲生家外酒席,這幾年啦,就沒有。”“啊,可是,還是那幾年外老仙家娃哩結婚的時候有過。”“啊,就是,連擺三天九六八,可不是誰都能負擔得起的。”
“毬的,人家有錢嘛,咱和人家比啥呢。”“啊,人家掙的那才是輕快錢呢。”“啊,比這老仙家掙錢輕快,放錢哩咯,坐在那裡收銀子哩。”
“也不知道人家外屋裡究竟有多少底底子。”“哎呀,說不來,嘉祥爺手裡的時候就開始放了,利滾利的,誰知道人家有多少銀子呢。”“啊,可是。”
“你說的,敢老仙屋裡都不如嘉祥家有錢呀?”“這就說毬不來了。老仙家在外面開廠子哩,要一個勁兒投哩,那還有窮盡呀,肯定活錢不多。至於說誰比誰有錢,外就難毬說了。”“啊,可是,難毬說。”
“外敢放錢就沒風險呀?”“咋能沒風險的,要看不準了,那連本兒都收不回來,不是價,放錢利高,就怕得是外嘛。”
“哦,你這還懂這個嘛。”“嘿嘿,也不是懂,聽人家老仙說的嘛。”“哦。”“反正,幹啥都有風險,那也看運氣哩。”“毬的,運氣?運氣誰能說得清楚呢。”“啊,總得多眊眊對方的底子嘛。”
“啊,哪裡把握得準,十回有上一回拿不穩,就賠了,擔驚受怕的。”“啊,外可你掙錢哩嘛,還能說外呀。”“哎呀,反正,咱是幹不了外,就沒那腦子著哩。”
“你說毬的,誰敢天生就會做生意呀。”“不說天生就會嘛,反正要膽大哩。”“膽大頂啥呢,要看你那命哩,命裡沒有呀,咋折騰也不行,敢外賠了的還少呀。”“所以說呀,你就活該受窮,哈哈。”
“嘿嘿,好像你有錢似的。”“有錢沒錢,咱不做外白日夢。”“哈哈,說了半天的,還不是半斤對八兩嘛。”“嘿嘿。”說話間,天兒要下雨了,水也不攪了,各自散了。
日子過得也快,眼眊上就要立冬了,這不,老仙兒天天去他的花園,忙著給他的花木培土呀剪枝的。這劉老仙,也算是個想得開的聰明人,兒女們都已經大了,也都成家立業了,他就啥也不管了,不是看看閒書,就是侍弄他的花園,像個神仙似的,十分地超脫。
人家這花園裡,有桃樹、杏樹、李樹、栗子樹、棗樹,五果俱全;有梨樹、自己嫁接的柿子樹,甚至還有桂花樹、臘梅,可以說是花前月下,不是嗎?
人家還養了不少花兒呢,有迎春花、菊花,還有月季、牡丹花,甚至還有玫瑰花、荷花,池子裡還養著小金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