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老仙兒隨三兒子回到屋裡吃早飯。老話說,食不言,寢不語。這老仙兒家還是挺講究的,在一起吃飯的時候,除了小娃家,大家基本上沒講話,都寧靜地吃著早飯。雖說是大戶人家,這吃早飯來,也不復雜,一碟小菜,一碗泡饃加一個水浦雞蛋。
小菜嘛,就把自家醃製的鹹菜或芥菜的或蘿蔔的,切成細絲,再切點韭菜,一起滴點芝麻油拌拌就可以了。
至於泡饃,柿子灣一帶村子裡常吃,就是把饃切成粗粗的長方條兒,放到碗裡,加點鹽,用滾開的水充滿,蓋起來,稍微等一下就可以吃了。因為是過年嘛,再切點麻花在裡面,吃起來香,也有點嚼頭,好吃。
泡饃既方便又快捷,但不能天天吃,那樣對胃不好;因為開水泡過的饃,幾乎不經過咀嚼,沒有唾液浸潤,一古腦吃下去,消化起來胃的負擔比較重。
吃過早飯,老仙兒並沒有和兒子們說什麼,只說讓娃兒家出去玩,自己想一個人靜一會兒。待兒子、兒媳和小娃家都出了屋門之後,老仙兒在屋裡坐了一小會,“呼嚕呼嚕”吃了一鍋子水煙。
然後,換了件厚點的棉袍,又加了件馬甲,把禮帽換成皮帽子,裝上手絹兒,拿了一包兒子給他帶回的洋菸也就是紙菸、一盒火柴,還裝了幾張黃麻紙,便一個人走出了高門樓兒。
到了巷子裡,不時和人打著招呼,就這樣一路走著走到了村門樓那裡。“老仙兒,你咋去?”過路的見這老人家要上村門樓便問道。“啊,想上去看看。”
“慢些著,這麼大歲數了。”“啊,沒問題。”“上頭冷的咯。”“額穿得厚,不要緊。”老仙兒拄著柺杖,拾級而上,棉袍的後襬不時被風吹起,老人家顯得挺精神。
到了村門樓的二層,老仙兒先開啟東面的窗戶,挺起腰桿,端詳了一會兒村子:朝陽下,裊裊炊煙,雞犬相聞,街巷走動的人透著畫面的靈氣;遠遠望去,村子中央的大廟在兩棵老槐樹的掩映下顯得那麼和諧,大廟後面也就是池泊東南角的那棵幾個人才能攬住的楊樹是那樣的挺拔而高大。
老仙兒轉身開啟北邊的窗戶,眼前的廟溝是那樣的蒼黃,不遠處也就是廟溝西岸崖嘴上的老君廟和大戲臺蓋在在那裡,顯得是那樣的協調。
再一低頭,見廟溝南岸溝沿上也就是村子圍牆外面的牆根上有一叢迎春花,已經開了,透著春的生機。開啟西面的窗戶,在左側老槐樹的掩映下,高大古老的大照壁顯得有些滄桑而莊重。
就這樣,老仙兒在村門樓上看了一會兒,走下臺階,出了村門,沿著大路往南走去。偶爾,一股北風颳起,揚起的塵土模糊了老人的背影。
老仙兒沿著向南的大路走在村子西邊圍牆外的麥田邊,偶爾停下腳步,彎腰撥得看看尚未返青的麥苗,田間兩棵粗大光禿的柿子樹在風裡搖曳枝丫似乎在向人招手。繼續向南,是龍王溝的西邊溝沿,西頭巷、南頭巷以及沿龍王溝北溝沿的窯院都隔溝相望,在朝陽下顯得很溫馨。
過了龍王溝,大路便往西南方向拐去,兩邊都是麥田,盡頭都是不高的土崖,也就是說,路在寬寬的壕子裡延伸。
走著走著出現一個人字岔口,一條坡子往南而上,一條大路繼續沿著壕子向西。老仙兒沒有上坡,繼續往西走。
走一會兒又出現一個人字岔口,一條大路沿壕子往南,一條小路繼續西拐。老仙兒呢?改走小路,沿著壕子的分支在慢坡兒上繼續走著,兩邊土崖上光禿禿的野生酸棗樹、臭椿樹胡亂長著,路邊的麥田裡不時有光禿禿的柿子樹靜靜地望著老人家。
老仙兒漸漸出了壕子,走在一望無際尚未返青的田間小道上。一條條筆直的東西向的長堰把地分成了許多塊,地塊逐堰而高形成梯級,幾乎每一塊地裡都有一兩棵粗大的柿子樹,在麥田裡是那麼的顯眼。
老漢往南走了一截,站在地頭不走了。原來這裡就是傳說中的老劉家的祖墳所在。當然了,多少輩輩子過去了,祖墳早已不見蹤影了,留在眼前的只有這一大片撫育子孫的黃土地。
老人家掏出紙菸點著,吸了兩口,渾身都覺得舒坦。見堰頭上又是一叢迎春花,老人家禁不住走了過去:直挺挺的枝條、嫩黃的小花,在麥田的背景中,是那樣的漂亮,漂亮得讓人禁不住摘上一朵,仔細端詳,湊近聞香。
“就這兒了。”老人家四下看了看自言自語道。拄住柺杖,朝田地中央慢慢跪下,掏出黃麻紙,把幾根火柴並在一起一劃,點著了紙。不用撥弄,紙已成灰。老人家作了個揖,磕了三個頭,又作了個揖。
老人轉臉可瞅了瞅迎春花,才拄住柺杖起了身。又點了支菸,四處望了望,便走著回去了。
“你跑得咋去的?”老伴問道。“啊,額走老墳地跑了一圈。”“好好的,跑到老墳地那兒做啥去了,連個墳也沒有的。”“啊,胡跑哩咯。”“額就不信,肯定有啥心事啦。”“沒有,這不好好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