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百川略作猶豫開口道:“東萊公,回想當年先帝剛剛崩殂之時朝中的局面,外有匈奴人虎視眈眈,內有楊煌白蓮四下作亂,朝堂之上李恩第、徐遮幕,哪個不比楊景王子騰之輩勝出不知多少,可到如今,咱們不一樣走過來了嗎?
人有失手馬有失蹄,眼下不過暫敗一局,我看情勢還不到你我悲觀之時吧。”
傅東萊苦澀的笑了笑,說道:“我知你想說什麼,道理我又何嘗不懂,可有句話你卻是說錯了。”
葉百川不解。
“人們常常把人生比作棋局對弈,把為政比作棋局對弈,可棋子下錯了還能重來,主政若是走錯了呢?還有重來的機會嗎?”
“新政走到如今,不是棋局重複的對弈,容你我錯了再改,而是謹小慎微,步履維艱,還有陛下的大力支援。可話又說回來,陛下之所以信任老夫,是因為老夫的公心.或者說,私心足夠大。”
“可山西的事情一出,老夫的這顆為公之心.就徹底不在了。”
有件事,傅東萊沒說,今日顧春庭交給皇帝的那封奏摺分明就是嚴華松交由楊景代轉的那封,可看過奏摺後,皇帝的表現卻讓他隱隱感到心憂。
在旁人眼中,他是皇帝最信任的大臣,某種時候甚至傅東萊自己也有過這種感覺,可如今看來卻不像那麼回事。
“何至於此?”葉百川有些不可置信。
傅東萊搖了搖頭,不再談論此事,話音一轉道:“相比山西而言,老夫更在意的是朝堂。”
“你是說楊景?”
傅東萊點了點頭:“咱們這位首輔,從始至終看來都未曾真正放下過,咱們這些年都被他騙了。”
山西查貨走私火藥一案已經火燒眉毛了,眼前這兩位還在討論朝局,嚴華松不免有些心急,不管朝局如何,總要先度過眼前這個難關才成啊。
如果因為此時牽連整個山西官場,那火焰勢必會燒到朝堂之上,東萊公這個次輔還能坐的穩嗎?
“兩位閣老,那山西的事情呢,就不管了?”
傅東萊與葉百川對視一眼,看向嚴華松道:“事情既已發生,咱們著急也沒用,越是這個時候,越要冷靜。”
說著又看向葉百川道:“百川啊,你要做好準備,如果老夫這邊發生什麼意外,新政的擔子你還要接過來,不要爭一時的得失,要懂得蟄伏以待時機,保住新政的薪火不滅。”
葉百川想要說什麼,卻被傅東萊阻止:“且聽我說完。”
“陛下心裡定然也有考量,但只怕形勢逼人,陛下也無可奈何,老夫身為臣子,總不能陷陛下於兩難之地,關鍵時候還是要做出選擇的。此事之上,你就不要插手了,不聞不問,才是最好的保全之策,還有這些年咱們為新政選拔的那些各地官員,這才是咱們的根基,不容有失,老夫在這兒就將他們拜託給你了。”
說罷,又看向了嚴華松道:“方才的話,不只是對百川說的,也是老夫對你的請求。”
一向高傲的傅東萊,居然對自己一個兵部尚書說出了“請求”二字,只是嚴華松卻半點高興不起來,這麼些年下來,他的身上早已打上了新政的烙印,洗都洗不掉,有人甚至私下裡說,傅東萊時新政的掌門,葉百川是副掌門,他這個兵部尚書則是大總管,承蒙百官抬愛,位居第三。
只聽傅東萊繼續說道:“這些年你在兵部,有功無過,就算有些人想要清算什麼,陛下不可能讓他們肆無忌憚排除異己,你的兵部尚書之位至關重要,有你和百川內外相應,短時間內,朝堂上總能有一席之地的。至於今後.今後就要看天意了。”
“東萊.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咱們多年的努力,難道連這點風浪都經受不起?”葉百川也有些不甘心。
“唉”
一聲長嘆,傅東萊道:“這也是做最壞的打算,不是新政經不得風浪,是要看這個風浪有多大。”
“若是事情發生在你們中任意一人身上,若是事情不是發生在山西,若大軍的失敗不是因為晉商私販火藥火器,新政的樑柱依舊穩固,可偏偏發生在山西,發生在老夫身上”
“罷了,多說無益,天色已晚了,你們也回去吧,容老夫想想應對之法。”
見兩人依舊不願離去,傅東萊再次開口道:“去吧。”
葉百川、嚴華松二人是怎麼離開傅府的,只怕他們自己也不明不白,一路上心不在焉,歸府之後,徹夜無眠啊。
另一邊,在送走兩人後,傅東萊走出了書房。
“鍾慶,備轎,去馮府。”
天色已經過了子時,家家戶戶已經熄了燈火,街上除了喊著號子的更夫,還有一二不走運的流浪漢子,恰巧遇到了巡夜的兵馬司士卒,被毫不留情的鎖了去,明天一早發往西山做免費的苦力。
馮府外的大街上,自然有巡夜士兵看到了遠遠駛來的轎子,不過待看清燈籠上的“傅”字時,便很是識趣的躬身立在路旁,讓開的道路。
咚咚咚。
睡眼惺忪的門子開啟的大門的一角,探出了腦袋,用極不耐煩的語調說道:“誰呀,這大半夜的,也不看看這是哪兒,能亂敲門嗎?”
“是我,鍾慶。”
“哪個.”門子清醒了過來,認真打量了眼前之人一番,又看向了鍾慶身後站著的傅東萊,急忙開啟了府門,嘴裡一邊說道:“原來是傅閣老大駕,我家老爺已經睡下了,閣老堂上先坐,小的去通傳一聲。”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