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時已晚,她還是不由分說當著他的面處理了李先生,他遍尋蜀川才找到的參謀,這些天令他難得體會到了對徐轅的上風……吳曦攥緊拳卻無法發作,無能力發作,唯能忍,忍下去,然而李先生身首異處、而自己也威望全失,如何不對她鳳簫吟恨之入骨!
“其餘罪犯,都杖責一千抵罪。”她不想讓他們痛快,於是直接說了個大數,“一杖都不準少。至於吳都統,約束不力,即刻出谷思過。”
吳曦一絲氣都發不出,終究被親信們連攙帶抬扶走,徐轅蹙眉,只覺吟兒這麼做會有後患——雖然如此,倒也快意。
“天驕,可將這個李先生的頭顱掛在事發地。”直到她說出這麼一句,他才意識到她想做什麼,原來不止快意恩仇嗎。今天吳曦被她這樣羞辱,不用宣揚都事傳千里,而李先生,正是那漏網奸細想著要生吞活剝之人。他們雖不清楚奸細之間具體的血親關係,但從華子榆被報復的程度上也能推知一二。
事發地如果放兩件東西,只要那奸細還在短刀谷裡,便一定會去——如果放女奸細的屍體在那裡,只會激怒他,能放卻也不能放;而李先生的頭顱,卻會擊傷他,能且僅能放——如此,賊可擒也。
義軍官軍幾乎所有首領都在當場,看見了鳳簫吟對罪魁禍首的處罰,無論親盟軍的還是站官軍的、熟知盟主的或第一次見她的,但凡有良知,都對她肅然起敬。
宋恆也在其中,看見那李先生伏法時,忽然覺得胸口也沒那麼緊了。有些仇恨,涉及人性,不可原諒,一定要報了才解氣。
“不愧主母啊。”宋恆這才有些欣慰,不經意間後退一步,剛好踩到身後武將的腳,下意識地說了句抱歉,轉過頭看卻是李貴,喜不自禁:“李將軍,你回來啦!”
這李貴是興州之戰與他私交甚篤的官軍中人,也是林阡認可他為官軍義軍紐帶的標誌,後來隨莫非一併出征隴右,一晃便經年。再次在短刀谷遇到他,宋恆實在是又驚又喜,當即忘卻煩惱、想拍他肩膀問他建功立業的滋味如何。
哪想到李貴正眼都沒瞧他,只不冷不熱哼了一聲,半步沒停就走了……
宋恆一顆熱心又涼了半截,不知這聲“哼”到底傳達的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愫?因為有了戰功就看不起自己了?不,李貴不是那樣的人。因為知道自己連累主公的事,對自己不忿嗎,還是知道自己連累天驕的事,對自己不齒嗎?連累,連累,為什麼你宋恆總是連累別人!
完全不能原諒自己,又深陷那自責和埋怨中不可自拔,身邊熙來攘往真是吵得要死,巴不得他們全消失了才好!他遠遠望著鳳簫吟威風八面的樣子,想到雲霧山比武自己幾乎和她平起平坐,現在卻一個釋亂一個添亂天壤之別,不知被世人怎麼對比、看待和笑話;他忽然好像看到未來,未來他又把這個鳳簫吟也連累了似的……頓時橫生一種強烈的恐懼。
忽然之間,四周一下子變得空空蕩蕩,好像所有人都從自己身邊疏離、聚集到了天驕和鳳簫吟那邊去,明明是如願以償給了他清靜,可他心裡更加不舒服:“呵,都不喜歡我……也罷,都遠離我的好,免得被我禍害……”可能他想多了,也許根本就不會出現他最害怕的那個“九分天下宋恆害了三足鼎立”的笑話,因為若干年後人們可能都不記得九分天下里有個叫宋恆的……倏忽之間他像被掏空,只聽得到自己脆弱的心跳。
熱鬧他嫌吵,安靜又怕冷。
不知是怎麼回到駐地的,路過誰誰的眼神都寫滿了對他的失望、痛恨、氣憤,尤其是失望,他最不能忍,最不願見,一時氣得想哭,直接進屋把門摔上:“失望就失望好了!難道躲在自己家裡、事還找上門來麼!”
孤單坐地,將頭埋膝,一心一意做鴕鳥好了!這幾日就閉門不出,我宋恆誰都不見,免得做不成功臣、還做了禍首。
然而門摔得太用力反而沒關上,窸窣聲起他聽見有人正向他移動。正忙於修補自尊的他,滿含熱淚的眼睛哪裡能容人看見,吼道:“出去!”
“嘻嘻!”熟悉的笑聲,已就在耳畔,他慌忙抹淚,抬起頭來,只看到一張明媚的臉。
“夫君,你真的回來啦!”她笑著將手裡的酒一提,“來,來慶賀,我義父總算出關啦!”
蘇慕浛,這女子的容顏太難忘,如果不是因為心智問題,她這張臉絕對是個迷死人的妖精,一如她的姐姐。
看到蘇慕浛,他瞬間組織起幾個詞彙,曹玄,華子榆,賀蘭山……
原來曹玄今天結束調查嗎?難怪慕浛這幾天都不在,也完全不知道子榆的事……
她真是一出籠就提著酒來找他玩,玩,可是慕浛,也許誰都回不去了。鼻子一酸,又有點難過。
“你怎麼啦。”她看他低落,一邊使九牛二虎之力開壇一邊問。
“沒,沒什麼。”他嘆了口氣,心想也許能找她傾訴,反正她也不懂:“被主公罵了,心情不好。”
“啊!千萬別鬱悶啊!”她一臉心疼的表情,“你主公他那麼忙,也有糊塗的時候吧!”摸出張餅來,掰了一塊給宋恆,笑嘻嘻的,“夫君,我信你,你一定沒錯!”
宋恆覺得還真有些餓了,接過餅來吃了一口,感覺真是人間美味,心裡也湧出一股暖流,此番回谷他連蘭山的正臉也沒見到,都快忘了蘭山長什麼樣子,自己出事她居然不聞不問,連來見他的閒暇當真都沒有嗎,竟然這麼久了還在生他的氣?反而在他最悲傷的時候,安慰他的人是蘇慕浛……
忍不住追問自己,當初,想追求的到底是蘭山還是慕浛,還是誰也不是?若非被楊宋賢、功名叨擾,或許他和蘭山現在只是兩個不相干的人?
“慕浛,為何對我這麼好?”他勉強說服自己那個答案是慕浛,所以認真地問慕浛。
“夫君……”蘇慕浛的臉霎時紅得像蘋果,“親了慕浛啊……”
宋恆瞬間洩了氣:“什麼啊!那是一時衝動而已!”
慕浛眼眶水汪汪的突然全是淚:“可我喜歡看夫君舞劍啊!”
“我又不是個舞劍的!”宋恆氣呼呼地啃餅,還是覺得蘭山靠譜,目前只是冷戰並未分手,也許只是許久未見才沖淡了感情,轉圜之後還能回暖和進展……這慕浛還是算了算了。
“可我很喜歡和夫君玩啊!我,夫君,蘭山姐姐,明明可以幸福快樂生活在一起!”她自以為是地表白,看他只顧吃不答話,一把把餅搶回來,酒也不拿,哭著就朝門外跑:“哇!夫君不負責!”
“哎!”宋恆站起才想追,腳又裂開似的疼,探頭到門口,慕浛已跑得無影無蹤,“這大小姐,平日裡也沒見有輕功啊。”搖頭苦笑,回到屋裡,一邊喝酒,一邊繼續當鴕鳥。
一醉方休,睡得迷迷糊糊,囫圇一夜就過去了,突然聽到門口厲聲呵斥,聲音特別耳熟,好像是……曹玄?隱約喊著什麼“交出來”,他雲裡霧裡地爬起身,惺忪揉眼去開門。
才一開啟,他就被一拳揍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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