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取伊闕
傅越帶著兵馬找到部隊,心神仍然沉浸在巨大的痛苦當中。他憑著最後一分理智整合了拒敵的營陣,一路抵抗著兵馬的襲擊,直到安然回到大帳。
軍醫在急喚中匆匆趕來,蘇琅的面色已如白紙。
傅越扶起郡王的身子,動作極輕地揭開他肩上破碎的衣物,視線赫然撞見那道觸目驚心的傷口。毒素在肩頭不斷蔓延,彷彿蠶食著蘇琅鮮活的生命力,直到將他完全隔絕於冥河對岸。
傅越指尖發顫,眼眶泛起一絲紅意。
他眼睜睜地看著軍醫用小刀割開傷口,刀尖滑開皮肉的瞬間,他的心也抽搐起來。伴隨軍醫動作的,是蘇琅逐漸擰緊的眉心,還有無意識發出的一聲聲悶哼。
“郡王……”
傅越緊緊握住蘇琅的手,此時此刻,竟感受到平生不曾有過的無力和挫敗。
陸寒年的背水一笑猶歷歷在目。
他究竟抱著多大的決心,才能維持那般淡然鎮定。
他真的做到了他承諾的。
可是我呢?
我要如何去面對一個毒傷不醒、心如死灰的郡王?
倘若那時能夠留下斷橋的人是我……
蘇琅的肩膀劇然一顫,把傅越的思緒拉回。傅越急忙湊過去,卻看到淬血的箭頭被鉗子拔出,止血藥被小心地塗在傷口處。
軍醫擦了擦額間汗,喚人記下解毒藥方,交給侍從去配取,又轉過頭來,叮囑傅越雲雲。
傅越一一記下,隨後慢慢將蘇琅換了個身位,令其側躺著,避開對傷口的擠壓。
停戰期間,他一面封鎖訊息,命人嚴防死守,一面派人去尋找陸辛下落。
茫茫淯水,杳無音訊。
敵人的軍馬屢次挑釁,因無主帥軍令,傅越只能按兵不動。眾將關心郡王傷勢,他也只說逐漸好轉,並不流露憂懼之心。
郡王不省人事,陸辛生死未蔔,這裡的最高指揮只能是傅越。
他決不能表現出絲毫不當之處。
然而多日不曾應戰,令敵軍早起疑心,挑戰的鼓點愈發迫切,大軍逼壓,一觸即發。
傅越在眾將的請戰之下咬緊牙關,一個轉身退回內帳,再三躊躇,執起蘇琅的佩劍與令牌——
蘇琅的記憶仍然定格在亂軍的陣中。
他昏迷的夢裡浮起了慘淡的白霧,馬蹄聲永遠回蕩在喧囂的沙場之上。箭矢破空,阿年的呼喚從遙遠處傳來,像是隔了一道綿亙的河流。
他疑心那是歲月,所有阿年存在過的歲月。
阿年總會出現在他最需要的時候。
就像一個忠誠的影子,從爛漫稚嫩的青春年華,追過滄海桑田的漫漫長路,陪伴他成長的每一次蛻變,從來不變地守護在他的身旁。
他想要回應阿年的呼喚,不停地顧盼,拼盡全力地奔跑,只為尋找那一道影子。
可是阿年在哪兒呢?
他揮起長劍斬開迷霧,眼前的景象如琉璃般破裂,耳畔遺留著最後的呢喃:
殿下珍重。
蘇琅驟然驚醒。
傅越持劍正欲出帳,陡聞榻上有急喘聲,心中一震,疾步移至榻邊。
蘇琅瞪大雙眼,額間冷汗直溢。
傅越一時顧不得其他,彎下腰來,用袖子拭去蘇琅的汗,傾身欲扶起他。
“郡王。”傅越的聲音發顫,“你總算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