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我並不懂她為何單單在他面前失了平時的冷靜與清冷,也不懂他清澈的眸子望向我時,為什麼有什麼東西穿過亙古的歲月依舊讓我感到疼痛。
至到後來,刻入我骨血之中的東西復甦,我才懂得那是為什麼。
縱使如今已而立,莫負昔日少年心。
可到底,還是負了。
他負了我,我也負了他。
――離別都君主沈長安語
倘若按了古制來講,沈缺覺得,他與沈辭,還有虞畫三個人算得上是三輔的。虞畫主文,沈辭主吏,沈缺司法令,他們三個人在斬靈橋的君主缺了位的這上千年中,將斬靈道管理得雖不如斬靈君在時那般好,卻也還算妥貼。而在冥界,官制不如天界來得那麼繁瑣,可也是有定製的。
冥界二十四橋,除了第二橋外,其他橋都是每一橋有一位君主,一佐官,兩無常,三千文吏,五千武吏,十萬勾魂吏,十二萬冥兵。
沈缺與沈辭是同胞兄弟,沈辭是兄長,他們二人是斬靈橋的無常。他們兩兄弟連同虞畫作為自古便存在的陰司,隸屬於二十四橋中斬靈橋的君主座下,自千年前擔任三輔以來,一向地位超然,在斬靈道,他二人的地位便僅次於斬靈橋的君主與斬靈橋的佐官虞畫之下。由於他與沈辭是雙胞胎,很少有人在見了他們二人後,將他倆分開,可他們又掌管不同的事物,算執著重權,要常與別人打交道,且要隨時聽候他家君主的差譴,所以上屆斬靈君為了不將他二人搞混弄錯,索性將他們的工作服給換成了一黑一白,於是,人們習慣性的稱他們二人為黑白無常,而沈缺便是白無常,沈缺每每想起這事,就覺得該哭一下。
冥界二十四橋中,包括斬靈橋在內,有六位君主缺位,而作為執掌一橋君令的帝王,他們向來是二十四橋的靈魂所在,若他們缺了位,二十四橋便不遇大事不出。就斬靈橋而言,在斬靈君缺位了的這千年來,斬靈橋一次也未曾出現過,如果少了這橋,斬靈道的陰司想出去,外界或其他橋的陰司想進來,都必須經苦海擺渡者擺渡進入,而苦海上的擺渡人中,有號稱陰司殺手的重邪,再加上苦海本身的兇險,沒有陰司會拿了自己的性命來玩一玩的。因為這個,這千年來似乎整個斬靈橋都清冷了許多。
不過,沈缺覺得這幾日,來斬靈殿彙報工作的本橋的陰司比較往日,倒是多了幾倍,而來斬靈殿打醬油或恰巧路過的其他橋的陰司也多了起來,甚至,天道封鎖之下,就算別的橋的君主沒有斬靈橋君主君令來不了斬靈橋,那些自從千年前斬靈橋的君主缺位以來,向來不將他們放在眼中的其他橋的君主都遞了拜貼來。
斬靈橋開始熱鬧,沈缺卻也還未天真到認為是那些人重申了尊卑秩序。按虞畫來講,那些人不過是來看看讓長生橋主動現身間恭迎,長生君又親自攜長生道的一眾陰司恭候,又乘了重邪的渡船卻安全渡過苦海的這位新任斬靈君罷了。
事雖如此,沈缺亦是這樣認為,可他家兄長卻說,那些人並不為斬靈君而來,而是為長生君的推崇而來,畢竟,那道清理苦海兇靈的命令是在斬靈君歸位後,便由長生君發出的,若說這不是為斬靈君的話,那麼怎麼看,都詭異了些。
虞畫與沈辭雖是主文與主吏的文官,但是他們二人自古便存在,且能混到一橋的佐官與無常的位置,他們二人的能力並不比專司刑法的沈缺來得弱,甚至,他家那素來性格清寂的大哥若發起火來,是連他都要退避的。自長生君的君令下達各橋以來,他們二人便領了斬靈橋的武吏與冥兵入了斬靈道的苦海,去清理那些兇靈。而沈缺則無所事事的守在斬靈殿門口,以隨時恭候斬靈君的差遣,再順便在這新任斬靈君的面前混個臉熟,留個好印象,可是,讓他鬱悶的是,自從他守了這裡起,別說差遣了,他家君主就沒有踏出這斬靈殿一步,再別說給他傳達命令什麼的了,由此,沈缺都覺得自己快要發黴了。
人間與冥界交界處,空蕩蕩的空間裡,只有一方矮矮的界碑,可是以界碑為界,人間與冥界、這邊與那邊,便是天塹。
浮羅花虛虛的盛開在界碑一側,而原本作為冥界斬靈橋新君,該呆在斬靈殿中的沈長安立在浮羅花上,那姿態,是在等人。
黑暗不見人,她也忘不見人間,可是長安卻只是在等人罷了,剛才,她等的人到了。
“老師……”故庭燎的聲音聽起來想要哭泣,他的身側,啞女不能開口,卻落了淚。
“別跟我在這裝孫子,我不是你爺爺,把眼淚收起來。”沈長安以為那邊只有故庭燎一人,哭的是故庭燎,於是極不客氣的開口,然而片刻後,聽見啞女的傳語,尷尬的摸了摸鼻子。“那啥……敘舊就免了,我的身體還在冥界,來此處的是出竅的靈魂,趕緊長話短說,跟我聊聊人間的情況,我怕待久了,在冥界的那具肉身會出事兒。”
“……”您現在也是在冥界啊。
故庭燎默默在心裡吐槽,吐槽過後,他卻不知怎樣開口。
“您被不遇神尊殺死的事兒不知道怎麼傳了出去,現在天界和人間鬧的很僵。”故庭燎挑好一點的事說。
沈長安沒有出聲,示意他繼續。
“我們這邊的還好,風淄衣冕上那邊的那些老不死的一直嚷嚷,把離別都君戒和君主神格交出來,重立新君。”
“呵,他們怎麼不去不腐城嚷嚷要不腐城的那一幫人把風孽雲冕上的君戒和神格交出來。”沈長安嘟囔道,“風淄衣怎麼說?”沈長安開口道,風淄衣是風氏現任族長,浮羅都君主,也是和風孽雲地位同尊的冕尊,她直呼其名,沒有一點敬意。
“沒有任何表示,不說反對,也不說贊同。”故庭燎一直知道風孽雲和她母親風淄衣不和,連帶著風孽雲和風淄衣麾下君主彼此關係十分惡劣,聽她直呼風淄衣大名,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可是他的身側,啞女皺了皺眉,卻什麼都沒‘說’。
沈長安忘了他們看不見,便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可久久等不到他們開口,不耐煩的催促:“繼續啊。”
“……”您剛才又沒說。
故庭燎開口,聲音有些委屈,“那天我們帶著您的屍體回了離別都後,屍體被帝師暮雲深帶走了。”
“……”繼續。
“人間十八都皆有傳聞,說,風孽雲冕尊閉關失敗,身死魂滅,連風淄衣冕上在這短短几天內都找啞女談了好幾次話。”
繼續。
“沒了。”故庭燎開口。
“沒了?”沈長安開口,語氣肅穆到不像是疑問,“你確定是沒了嗎?”
“真沒了。”故庭燎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肯定道。
“這樣就沒了啊。”沈長安嘆氣,“阿庭,你不打算和師父我說說沈亭雲叛君一事嗎?好歹,他是我的老師。”沈長安的語氣中帶著深深的悲哀。
“師父……”故庭燎語氣有些猶豫。
沈長安低低笑出聲,只是感覺有些悲涼,“我這些天一直在想,為什麼不遇會來殺我呢?想了這麼多天,我一直不明白,直到今天,我才想通,或許,不遇根本就不知道我當初可以在風孽雲冕上失蹤後衛冕為離別都君主,是因為我在將死之時,身體中種了風孽雲冕上的絕骨豔血與一縷魂魄。他不知道,不知道……我沈長安本就是一個將死之人,體內魂魄是靠著風孽雲冕上的絕骨豔血儲存下來的,我體內沒了風孽雲的那縷魂魄,我也就身死魂消了。”
“我體內的一縷魂魄可以找到風孽雲冕上的蹤跡,這樣荒唐的事,別說是不遇了,就連你們聽說都不會信的,可是,告訴不遇這句話的,如果是我的老師亭雲的話,他大概是會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