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想通了是亭雲深叛君,卻依舊想不明白他為什麼而叛,我也想通了不遇殺我,卻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為了風孽雲冕上殺我。”
“……”殿下……啞女知曉老師亭雲和神尊不遇對她的意義,卻不知該如何安慰。
故庭燎低頭:“亭雲失蹤,現離別都諸事,一概都有啞女負責。”
“對的,你不能插手,畢竟明面上,你還是冥界的人。”沈長安點點頭,她還要說什麼,卻感覺到斬靈殿內有異動,不禁臉色一變,她匆匆的和二人告別,神魂歸了斬靈殿。
故庭燎和啞女站在界碑彼端,望著那處的黑暗,臉色肅穆,突然,啞女想到了什麼,臉色突然蒼白。
――他們好像忘了告訴她,神尊不遇可能在冥界。
冥界,斬靈橋。
沈辭將自己身體的重心換到左腿,繼續倚了門,吊兒郎當的看苦海上空已持續了近七八天的陰雲壓城,苦海波濤洶湧。望了半天,他也未曾看見一位被惡靈圍攻需要被他搭救的美人,便也將目光收回,重新望向斬靈殿緊閡的大門。
真正的苦海便是眼前這般駭人的樣子,怒濤似要扯爛天空,吞噬一切,一點兒也不清澈喜人,可他聽說,那天,他家君主在渡苦海時,竟讓苦海息了波濤,平靜得像鏡子一般,這是,即使強悍如長生君都不能做到的,因為這個,那天那個全身溼透,將他們斬靈橋的聖物素虹裹在身上作衣的女子從斬靈橋上奔出來時,那麼狼狽,身上氣息那麼危弱,微弱到根本不似一橋的君主,可他們——斬靈橋的眾陰司依舊拜了下去。
——當他們拜時,如的眼神驚慌,卻清澈明亮,她身上素虹無風自揚,看著那麼純淨與美好。
那刻,他們篤定,這位女子便是他們的君王了。
天規最是繁瑣,而他們冥界的規矩在這數千年來雖簡了些,可這簡單的尊卑卻也是要分的,不過,他們斬靈橋的君位空缺了這麼多年,而他與虞畫他們三個也是低階陰司出身,向來都不太注意這些,所以這千年來幾乎整個斬靈道的陰司都是閒散慣了的,但幸好,他們的這位新的君主也是個不拘泥於陳規的。
沈缺如此想著,然而,他看的眼光雖也是極準的,但他還是低估了他家這位君王——當他領了前來將君戒與君典交予他家君主的長生君進殿時,驚歎“不拘泥於陳規”這詞不足以用來形容他家君主。
水晶為底玉做床,本是極奢華的,可這二物向來是寒涼之物,況斬靈殿與其他橋的王殿一樣,都是由冥河石砌成,雖看著輝煌,卻生得極寒,而長安向來怕冷,雖於斬靈橋各陰司來講,神物素虹是神聖之物,不得侵犯,可於長安而言,素虹不過是一件有些好看,用得也還算順手的物什罷了,算不得什麼聖物,所以,她在發現素虹觸手生溫後,毫無心理障礙的棄了硬邦邦的奢華的大床,翻上房梁,把素虹展開系在了房梁兩端,給自己弄了個吊床出來,然後裹了一襲薄衾睡在素虹上,眉目安然,倒也睡得十分安穩。
長生君望著半空中用素虹裹得像個蠶繭的長安,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處理公文?”
沈缺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將身子往後縮了縮,努力減小自己的存在感。
君主歸位,他們三人再處理斬靈橋的事務便算得擅權,而他們幾個在幾日前就將公文盡數移交到了斬靈殿,送到他家主手中,由他們三人講明瞭注意事項後,便由長安開始處理君務,他家君主那日聽得極認真,他原以為這幾日長安將自己關在殿中是在處理那些公務,卻未曾料到,她居然在睡覺,而且竟還是拿素虹作床來睡覺。
殿中極寒涼,而他家君主作為新生的鬼,和新任陰司,怕是受不了這寒氣,沈缺瞭然,然後有些悲哀,雖不知這悲哀從何而起。等他理好了情緒,再抬頭時,看見長生君挑了眉,然後望著他家君主極妖孽的笑,突然間,沈缺心頭就有了不好的預感。
長生君興致盎然的打量了這簡陋卻頗舒適的吊床片刻,順手就將手中提著的君典與君戒扔到了沈缺懷中,然後捏了個訣,浮身飛到繫了素虹的房梁一端,只輕輕地一拂手,原本緊緊纏在樑上的素虹便鬆開來。沈缺手忙腳亂的將君典與君戒收好,剛準備將它們捧了退到角落裡以備應付長生君的隨時召喚,可剛抬頭就見他家君主重重地摔了下來。但所幸的是,未待他出手,就見原本軟軟垂下的素虹一下子繃緊,託著長安緩緩落在地上。
沈缺在暗歎素虹如此通靈,不愧為神物之餘,哀怨的望了眼害他家君主差點成為這冥界二十四極天第一個被摔死的君王的長生君,卻在長生君望過來之前成功的把哀怨收回去,繼之以狗腿與討好——畢竟,長生君的小心眼和睚眥必報是出了名的。
長生君衣衫蹁躚,他落在地面,看見沈長安躺在地上,翻了個身睡得很香,並沒有要醒過來的絲毫跡象與徵兆,遂再次挑了挑眉。望見長生君的神色,沈缺的眉心卻是跳了一跳,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果然,在下一刻,他就見長生君的掌心凝出了一團水出來,然後一甩手,就將那水球摔在了長安頭頂,由於受了大力,水球在長安頭頂散為水珠,並在長生君操縱下似雨般悉數落在了長安臉上。
沈長安由風離神印護著,沒有逸出一點氣息,神魂便歸了位,可是甫一甦醒,便感覺臉上一涼,她一個激靈,翻身坐了起來,茫然的眼神打量天花板片刻,許是漸漸回神,又或許是她意識到了自己並不是在室外,所以並不會有什麼大雨傾盆落她滿身,然後徹底清醒了過來。
長安疑惑的望了望鋪在她身下的素虹與冰冷的地板,以及自發梢滑落摔在地板上的水珠,在很認真的想著原本睡在吊床上的自己緣何在不知不覺間睡在了地板上,且睡得自己臉上、頭髮都溼得像淋了一場大雨一般。不經意間轉頭,眼睛餘光瞥見長生君那清寂威嚴的、繡了金龍的一身玄衣都掩不了霽月光彩的妖孽俊顏之上,狹長桃花眼中眸光流轉間落了笑意,就那麼望著她,然後長安一下子跳了起來,並在隨手間握了素虹,眼中寫滿了戒備,見長生君笑得開心,長安心中警惕性大升,並覺得倘若她身上安有報警器的話,在長生君這般笑起或挑眉的話這報警器一定會亮起紅燈的——沈缺若是知道長安這覺悟,一定會驚歎他家君主這洞察力的——於是在這情況下,長安忘了追問長生君為什麼會出現自己的斬靈殿,且出現在這內殿裡。
看著眼前這女子有趣的表情和如臨大敵的模樣,長生君低低的笑出聲來,卻又在她貌似兇狠的眼神下,右手握拳置於唇邊,清咳一聲掩了笑意。
“為什麼我會掉下來?”長安試探道。
“你係得不結實,素虹鬆了,你便掉下來了。”長生君答得正經,表情更加正經,但是這份正經落在長安眼中反而沒了說服力。長生君身後,沈缺聽見長生君如此顛倒黑白,心自然向著他家君主,他猛地抬頭剛要爭辯一下時,卻在長生君背在身後的那隻手在長安看不見處凝了法訣出來,沈缺絕對有理由相信倘他說出了實情,長生君絕對會將它丟過來,且他以後的日子會變得不怎麼好過,於是,沈缺撇了撇嘴,重新低下頭去。
“那為什麼我身上會落了水?”長安皺眉,將手中素虹抖得颯颯作響。
長生君說的很是正經,且臉上笑意也更加正經:“我怕你躺在地上受了涼,於是好心的潑水叫醒你。”
沈缺動了動耳朵,暗道長生君的段位好高,說得他竟不能反駁,覺得自己比起長生君,還是弱了。
看著長生君的表情,原本相信自己是由於素虹系得不緊而掉下來的沈長安絕對有理由相信素虹會鬆開是長生君動的手腳。
以人間離別都君主風離君身份來算,長安原本該怒,而作為斬靈橋君主,長生君只是算跟同僚開了個玩笑,於是,她的唇角勾了一抹笑。
“用這種方式叫人,”長安頓了一下,聲音連同唇角的笑都輕了幾分:“要不咱倆打一架?”
沈缺聽見他家君主笑,抬眼望向長安。他看時,長安眉眼間風月流連,到底有了傳說中風氏離別都君主的樣子。
――冥界史冊《狩月錄》之上已經添了她的的名字,也錄了她的前塵。
――亭雲弟子。
――離別都君主。
浮羅君書上,只這寥寥幾句,便道盡了她的前塵。而所謂前塵,冥界之內,只有除了他和長生君外,也只有虞畫沈缺,以及重邪、地藏、諦聽和森羅道的那三位,不過十一個人都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