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那淺薄的道德,也不允許他做出風流一番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的事。
這事要是讓他爸媽知道了,還不得把家裡祖傳的一米多長的擀麵杖都給打折了?
當然,回到桃花軍之後,他也沒忘記拿這話來譏諷營中的那些單身漢。
對於男人來說,遠方有個姑娘掛念著自己,這世上恐怕再也沒有比這更有盼頭,也更值得炫耀的事情了。
他不止一次跟那些同袍說,等以後幫助少將軍打下了天下,到了論功行賞的時候,他定要披紅掛綠,騎著流汗如流血的高頭大馬,請上一班十多個樂手,一路吹吹打打,風風光光地回到那座小城,將那個不怎麼喜歡笑的姑娘明媒正娶,用八抬大轎抬進自家正門,到時候,他還要讓少將軍給他證婚。
這番話總惹得那群糙漢子眼紅不已,每次喝酒都要一邊灌他的酒,一邊唧唧歪歪說著風涼話。
想到這裡,王蘇州忽然覺得眼睛有些酸澀,不經意地抬手揉了揉眼睛。
當時他只顧著滿足自己的虛榮,卻不知道這句謊言,耽誤了好多人的一生。
從那座小城回去之後,有幾次打仗,他幾乎都在生死關頭,僥倖虎口脫險。一開始,他以為自己是做了好事,時來運轉了。
可直到有一次,他親眼看著一個跟他喝酒打過架的老兵明明自己處在安全的境地,卻硬是衝過來幫他擋了一根迎面射過來的冷箭。
冷箭直接穿透了那老兵的眼窩。
死之前,那老兵死死握著他的手,口吐著血沫,含糊不清地讓他結婚的時候給自己安排一個上席。
也是在那一刻,王蘇州終於明白了自己這幾次在生死關頭卻能僥倖逃生的關鍵。
在桃花軍裡,一直有幾個不成文的規定。
老兵的命比新兵的命賤。
而沒成家的人的命也比成了家的人的命賤。
好些個死在他身邊的同袍根本不是運氣差,只是替他蘇幕遮死了一回而已。
那場戰後,祭祀同袍時,王蘇州有一種衝上臺,推開江臣,去告訴全軍的人,他其實說了謊,並沒有一個叫秀秀的姑娘在等他。
但最後,他還是沒敢。
因為他知道,那個叫秀秀的姑娘早就不是他一個人的念想了。
而是整個桃花軍的。
在那樣一個人命如草芥的年代裡,誰不想好好活著,誰想領著微薄的俸祿去跟別人玩命?
可當時的他們不玩命,他們現在的妻兒老小以及未來的妻兒老小便不能過安生。
為了同袍們的念想,王蘇州只能將這個謊言繼續下去,並且越編越大,越織越美。
秀秀最開始只是個很普通的漂亮姑娘,一輩子最擅長也可能是唯一擅長的事便是擀得一手好麵條以及醃得一缸好蘿蔔。
但漸漸的,她有了一頭夜色一般的秀麗長髮,有了恍若白雪一般的膚色,有了如同火焰一般的紅唇,有了亮若星辰的眼睛。
她穿著月華與絲綢共同織就的衣裙,身上佩戴著四季常青永不凋零的花草香囊,手腕足腕繫著晶瑩剔透的玉石與圖案紛呈的貝殼。
她唱起歌來,猶如山間的溪流那般清脆而響亮。
她跳起舞來,猶如風中的禾苗那般輕盈曼妙。
她種下的莊稼長得格外茂盛,一年三熟。
她養殖的雞鴨,能飛會跳,大如鷹隼。
她織出的布帛,色彩豔麗,冬暖夏涼。
……
她彷彿與這世上的所有美好有關。
謊言說到最後,竟然連王蘇州自己都信以為真。
他從一開始的遊戲心態,變成了真正想要活在那個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