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取消諮詢。”婁詩揚說,“我們自己去個地方。”
雨勢漸小,化作溫柔的沙沙聲。李衡玉的手指穿過婁詩揚的發絲,力道剛好讓人昏昏欲睡。“哪裡?”
“秘密。”婁詩揚把臉埋進他頸窩,呼吸間是雨水、香煙和藥物的苦澀氣息,“帶上|你的筆記本。”
晨光透過雨痕斑斑的窗戶時,李衡玉已經煮好了咖啡——低因的,自從開始服藥後他就換了豆子。婁詩揚假裝沒看見他偷偷倒掉半杯黑色液體,轉而專注於“踏板”的早餐配比。
“記得帶傘。”李衡玉遞來那把他買的檸檬黃折疊傘,“氣象預警還沒解除。”
他們開車穿過漸漸蘇醒的城市,雨刷器在擋風玻璃上劃出扇形軌跡。婁詩揚的導航指向郊外,路線逐漸偏離主幹道,駛入一條泥濘的林間小路。李衡玉的指節在方向盤上發白,但沒問目的地——這種信任比任何誓言都珍貴。
當廢棄的遊樂園大門出現在雨幕中時,李衡玉猛地踩下剎車。“為什麼…”
“修車廠老王說的。”婁詩揚解開安全帶,“這裡下週就要拆了。”
旋轉木馬的油漆剝落成面板病般的斑塊,摩天輪的座艙在風中輕微搖晃,像一排即將脫落的牙齒。這個建於九十年代的遊樂場曾是情侶約會聖地,現在只剩下雨中的腐朽與寂靜。
“來。”婁詩揚撐開傘,拽著李衡玉走向最完好的設施——一座海盜船造型的鞦韆,“我查過了,承重沒問題。”
他們擠在濕漉漉的鞦韆上,傘面太小,兩人的肩膀很快被雨水浸透。李衡玉的筆記本躺在腿上,雨水暈開了最新一頁的墨跡——那些精確到小數點的心率資料和藥物劑量,漸漸化成一團模糊的藍色。
“第一次約會應該去哪?”婁詩揚突然問,“如果我們是…普通人。”
李衡玉的呼吸停滯了一秒:“電影院。或者咖啡館。”
“太老套。”婁詩揚踢著腳下的水窪,“我會帶你來這裡。”
鞦韆隨著動作輕輕搖晃,生鏽的鏈條發出痛苦的吱呀聲。李衡玉突然明白了這個選擇的含義——他們需要一個新的原始場景,不是地下室的紅燈泡,不是俱樂部的皮沙發,而是一個普通到近乎平庸的地方,充滿雨水、鐵鏽和搖搖欲墜的可能性。
“看。”婁詩揚指向遠處,“那個射擊攤位。”
褪色的氣球靶子下,躺著幾只被雨水淋濕的毛絨玩具。李衡玉曾經在地下室用□□教他“專注力”,子彈擦過面板時的灼|熱感比任何咖啡因都提神。現在那些玩具只是玩具,不是訓練道具。
“踏板會喜歡那個河馬。”李衡玉說,聲音裡的緊繃漸漸松動。
雨變小了,陽光像害羞的訪客偶爾露面。婁詩揚從鞦韆上跳下來,濺起的水花打濕了褲腳。“來場比賽?”他挑釁地笑,“用這個。”
地上散落著一些小石子,圓潤光滑如經過多年海浪打磨。李衡玉撿起一顆,眯眼瞄準——那個曾經舉鞭的姿勢如今用來投擲孩童的遊戲。石子劃過弧線,擊中第三排氣球旁的木板。
“退步了。”婁詩揚吹口哨,卻在他投出第二顆時從背後環住他的腰,“手腕再高一點。”
這個指導姿勢如此親密,李衡玉的耳尖在潮濕的空氣中泛紅。石子這次正中靶心,驚飛了躲在攤位下的麻雀。
歸途的車廂裡彌漫著潮濕的衣物和泥土的氣息。李衡玉的筆記本躺在後座,被雨水泡皺的頁面再也無法記錄精確資料。取而代之的是婁詩揚塞進去的遊樂園門票——雖然已經過期,但售票處老人還是給了他們兩張作紀念。
“下週六。”李衡玉突然說,“我約了林醫生…一起?”
這個邀請如此簡單,又如此重大。婁詩揚捏了捏他潮濕的袖口:“帶上筆記本?”
“不。”李衡玉搖頭,雨後的陽光透過車窗,在他側臉投下斑駁的光影,“帶這個。”
他舉起一張遊樂園的濕漉漉門票,上面的日期已經被雨水模糊,只剩下兩個依偎的卡通剪影,和一行依稀可辨的字:“記憶無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