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園回憶後傳日常)
暴雨在淩晨兩點十七分達到頂峰。婁詩揚被雷聲驚醒時,發現床的另一側空著,被單上留著人形凹陷,尚有餘溫。閃電劃過窗簾的縫隙,瞬間照亮床頭櫃上的便簽:“在陽臺,別起來。——”
雨聲像一千面小鼓敲打著玻璃。婁詩揚輕手輕腳地下床,赤腳踩過冰涼的地板。陽臺門縫裡漏出香煙的橙紅光點和斷斷續續的說話聲。
“…藥物反應記錄…不,沒有自殘傾向…”
李衡玉的聲音壓得很低,但婁詩揚仍能聽出那種緊繃——他的工作電話從不會在這個時間打來。他透過窗簾縫隙看見戀人背對著房間,肩膀線條在睡衣下繃成硬朗的弧度,右手無意識地轉動著左手腕上的表帶。
“睡眠監測資料顯示…對,比上週改善37…”
又一道閃電劈下,照亮李衡玉腳邊攤開的筆記本。即使在昏暗的光線下,婁詩揚也能認出那熟悉的表格形式——曾經用來記錄他的疼痛耐受度,現在密密麻麻寫滿了睡眠資料、情緒波動曲線和藥物反應記錄。
雷聲轟然炸響,陽臺門被風猛地吹開。李衡玉轉身時,手機還貼在耳邊,另一隻手下意識地去抓飛散的紙張。四目相對的瞬間,他眼裡閃過一絲慌亂,像被抓到作弊的學生。
“醒了?”他匆匆結束通話電話,香煙在雨裡嘶了一聲熄滅。
婁詩揚指向仍在震動的手機:“緊急病例?”
李衡玉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實習生…處理不來。”
這個謊言如此透明,連“踏板”都從狗窩裡抬起頭,發出懷疑的嗚咽。雨點斜打在兩人之間,像一道微型的瀑布。婁詩揚突然伸手,從李衡玉睡衣口袋邊緣抽出半張沒藏好的列印紙——他的心理諮詢預約單,日期是今天。
“淩晨兩點?”婁詩揚挑眉。
李衡玉奪回紙張的動作帶著舊日的粗暴,卻在接觸到婁詩揚指尖時立刻放輕:“時差。德國專家。”
雨聲填補了對話的空白。婁詩揚想起最近幾周李衡玉頻繁檢視手機的樣子,想起半夜浴室門縫下的燈光,甚至想起他偷偷更換的抗焦慮藥——裝在維生素瓶裡,但婁詩揚認得那個特殊的藥片形狀。
“進來吧。”婁詩揚最終說,手指勾住李衡玉的睡衣腰帶,“你會感冒。”
臥室裡,“踏板”已經佔據了李衡玉那側床位,肚皮朝天打著小呼嚕。李衡玉用毛巾擦頭發時,婁詩揚從背後抱住他,臉頰貼在那微微顫|抖的肩胛骨上。
“是噩夢嗎?”婁詩揚輕聲問。
李衡玉的身體僵了一瞬,毛巾停在發梢滴水的末端。他們從不直接談論那些夜晚——他驚醒時的冷汗,急|促到不自然的呼吸,以及緊緊攥住床單直到指節發白的手。就像他們從不提起地下室的紅燈泡,或者那個轉移到車庫深處的懲罰箱。
“…地下室。”李衡玉最終承認,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夢見…我失控那次。”
雨水順著窗玻璃蜿蜒而下,像透明的蛇。婁詩揚的手滑到李衡玉胸|前,感受那下面過快的心跳。這個曾經用疼痛為他驅散噩夢的男人,現在自己被困在記憶的迷宮裡。
“我在這裡。”婁詩揚把掌心貼在他心口,“完好無損。”
李衡玉突然轉身,雙手捧住他的臉,拇指輕輕撫過那道幾乎淡去的傷疤。這個動作如此小心翼翼,彷彿婁詩揚是玻璃做的,而他是那個差點把玻璃打碎的人。
“藥片是□□。”李衡玉突然說,“每天半粒,三週了。”
這個坦白像閃電照亮房間。婁詩揚想起那些被刻意錯開的服藥時間,想起李衡玉堅持自己收拾藥箱的固執,甚至想起他最近總在飯後立即刷牙的習慣——為了掩蓋藥味。
“有效嗎?”
“像隔著一層棉花看世界。”李衡玉苦笑,“但至少…不再夢見你流血的樣子。”
“踏板”在睡夢中抽|動了一下爪子,發出小小的嗚咽。婁詩揚引導李衡玉回到床上,金毛迷迷糊糊地滾到床尾,讓出那片仍帶體溫的區域。他們面對面躺著,膝蓋相觸,像兩把勉強合攏的折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