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雲相濯的時間過得很快。
日升月沉,月沉日升,四時寒暑的風吹過幻雲崖,吹不進他心中。抬起頭,他就看見雲相奚沉靜的雙眼,每一天和每一天都沒有區別,都是前一天的重複。
雲相濯的時間過得也很慢。
劍招與風聲一同響在他耳畔,在劍法裡,他看見世間永珍如飛虹一般流淌而去。他學最純粹的劍,他和大道離得那麼近,伸手就可以碰到,閉上眼覺得世上已千年,睜開眼原來山中只一日。
雲相濯習慣這樣的生活。山下的人聲離得很遠,只有雲相奚的聲音,像是來自世外。
雲相奚會和他說起道,道法自然。也會說起佛,緣起性空。人世間的道他都瞭解。
雲相濯問:“父親,你修什麼道?”
雲相奚說:“無情道。”
雲相濯說:“那我修什麼道?”
“你還沒有道。”雲相奚說,“再過兩年。”
於是雲相濯不再問了。他學得還不夠多,一個人還不瞭解這個世界的時候,是無法有“道”的,道要在他看清一切後才能水落石出。
雲相奚也和他說仙門百家。他並不是要教他與他們打交道,他教的是怎樣和他們在劍上打交道。
他從不教雲相濯怎樣擊破他們的破綻和弱點。他只在意他們的最高明處,用劍的人,要比他們的最高明處更高。
武宗剛猛精進,以力破。道宗道法精深,以道破。主宗運籌天下,順時而動,那就用天下大勢來破。
雲相奚從未教過,若是敗了又如何。
因為雲相奚自己從未敗過。雲相濯的身體裡流著他的血,雲相濯的血肉之下是他的骨。他能做到的事雲相濯也一樣能做到。而雲相濯以外的所有人都做不到。
有時候雲相濯覺得,雲相奚像是不在這個世上,雲相奚站在很高的地方,向下看著世間的事,像在幻雲崖的最高處俯看那些變小了的山川與河流。
那父親又是如何看著他呢?雲相濯不知道。有時候他會看向雲相奚的的眼睛,在那裡也許他能看見自己的倒影,但那並不像照鏡子那樣清晰。
他只是不必像其它所有人一樣仰視自己的父親,雲相奚會俯下來與他對視,他也不必跌跌撞撞去追隨父親的腳步,雲相奚會在前面等著他。
他只需要伸出手,去抓住父親的衣角,或是牽住父親的手,雲相奚會帶他往前走,用最適合他的步伐。但他不知道雲相奚要帶他走向哪裡。
他只是和雲相奚一起。
似乎不需要太多的交流。那些東西雲相奚講給他,他就知道雲相奚想要說的是什麼,他有困惑,不需要說得很清楚,雲相奚就知道他到底困惑在何處。彷彿他們的心神也可以共通。
其實雲相濯隱約知道自己以後會修什麼道,知道自己最後會修成什麼樣的劍。他還知道,雲相奚想要的是什麼。
他會修和雲相奚一樣的無情道,他會修成和雲相奚一樣的無情劍。
因為雲相奚就站在劍道的最高處。何為最高處?無法更高的地方才能夠叫做最高處。那個地方別人都無法到達,他卻可以,只要循著同一條道路。
有時候其他人問雲相濯,你父親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雲相濯覺得,沒什麼好回答的,他是個和我一樣的人。
將一切都完全置之度外,而將自己的劍道作為唯一的追求,就會成為那樣的人。
山莊的祖訓說,道心惟一,“一”這個字很好寫,沒有任何多餘的枝蔓,才是“一”。
道門有六十四卦,六十四卦中第一卦為“天”,天的圖形也是這樣,沒有任何斷續和呼應。
這就是雲相奚的道,也是他將要修的道。
只是,雲相濯總覺得還有些事情自己沒有想清,可他說不出那是什麼。偶爾那麼一個瞬間他心中會閃過一個念頭,在雲相奚的“道心惟一”裡,雲相濯在哪裡?如果雲相濯的道心也是“惟一”,那雲相奚又該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