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下旬,一直僵持的中日甲午戰事,似乎終於到了分出勝負的時候。
清軍遼南大營被摧垮,而日本徵清第三軍在榮成灣上陸順利,已經拿下榮成縣城,兵鋒逼近威海衛,即將展開圍攻。清廷辛苦籌集的兩支重兵,都或不能戰,或已經危若累卵。局勢之危殆,似乎已經是不可挽回!
遼陽。
在大清遼南諸軍緩慢集結于田莊臺一線之後,遼陽就作為後勤糧臺之一使用。遼南諸軍七萬,光是人吃的糧食,馬吃的草料就是天文數字,士兵的軍餉可以欠著,可是不能不吃東西。還好這些糧食都可以就地徵發,遼中平原本來就是一個大糧倉。前奉天將軍增琪雖然在軍事佈署上沒少給宋慶、依克唐阿他們搗亂——這也是賭氣,堂堂奉天將軍,居然連一個欽差的頭銜都沒拿到!可是在朝前線轉運糧食還是不遺餘力的。七萬大軍沒吃的,垮下來,還是他的地頭遭殃。
遼陽一地,這些日子都是人喊馬嘶,幾萬民夫徵集起來,還有幾百輛大車,幾千輛手推的太平車,幾千的騾馬駱駝…………整日價人來人往,流水般的沒有停歇的時候兒。九月十七日一戰,炮聲隱隱遠震遼陽,到了晚上,先有到前線送糧的民夫潰了下來,紛紛傳言田莊臺一帶,七萬人給小鬼子打嘩啦了,不知道死了多少!
一開始當地駐守的一些隊子,還有負責轉運糧餉的官吏還強自鎮定,不過也有不少人也已經望風先逃。等到第二天,大隊大隊的敗兵湧了過來——田莊臺一敗,清軍四下逃散,有的退往遼西走廊錦州一帶,有的可就朝遼中跑了。這些傢伙比朝遼西跑的還要不堪。退到遼西,背後就是山海關,就是北京城,朝廷肯定還要逼他們打仗擋著鬼子地兵鋒。朝遼陽這一帶跑,遼中腹地大得很。他們練營又沒有守土的責任,鬼子一來可以撒著歡的繼續逃,誰還能擋著!
這些敗兵以淮軍總兵趙懷業為首,不少營頭混雜在一處。他們這一潰下來,地方守官,糧臺官員這下知道真的大事不好,誰也不知道鬼子會不會追到遼陽過來!這些守土有責的官吏,旗營拔腿就是一溜煙。遼陽一地。亂紛紛地都是潰兵,地方可就遭了大殃。民夫給強拖著隨軍轉運軍火,騾馬被強搶,甚至還有破門而入地方百姓家中搶奪擄掠的事情發生。不少屯糧的地方更升騰起煙火,一片兵慌馬亂的景象。
這種亂象,一直持續到當日下午,一支穿著西洋式軍裝。打著蒼龍旗幟的鐵流開入遼陽城。這支無頭無尾的大軍,在隊伍前面飄揚的除了蒼龍軍旗,更有四個大字,徐一凡到!
遭逢兵災的遼陽百姓,頓時口口相傳,是海東徐大帥地隊伍,是禁衛軍回援國內了!當地漢民如望雲霓,當地旗民卻是心態複雜,他們既也盼望著有人來坐鎮,穩住這一片亂象。但是對這個以漢人身份出任奉天將軍的人物,也有些不託底兒。漢人當了奉天將軍,咱們旗人的月銀旗地,可還有沒有了哇?
這支大軍和大家見慣的清軍是截然不同的氣象,士兵光頭沒有辮子,結實而整齊,佇列嚴整,只是滾滾向前。軍官年輕而剽悍,騎在馬上,下巴都快揚到了天上。精悍得刺得人眼睛疼。這支軍隊更從上到下,都有一種百戰歸來,而且是百戰百勝才打造出來的驕傲昂揚的氣概。隊伍開進過來,捲起地是滿天的煙塵。帶來的也是滿天的殺氣騰騰!
隨著禁衛軍的開進遼陽,一道命令傳下來。參謀本部軍法處會同派出官兵。頓時就收攏了已經有點不可收拾的亂局。雪亮的刺刀下,一隊隊潰兵被集中起來。送到了遼陽城內文廟外的廣場集中,不管官兵,不聽招呼的就槍托招呼。有些營混子還想強項,都被拖出就地正法。禁衛軍的老兵,刺刀下面多少都穿倒了幾條性命,有朝鮮人,有日本人,現在再加上這些兵痞。不光光是對士兵,就連潰兵地軍官,凡是公然搶掠的,為非作歹的,焚燒倉庫的,全部拖出來,打掉帽子就一刀剁下去,不少人頭高高掛起,熟悉的人認得出來,從副將參將,到遊擊都司,全都在那裡示眾!
捧著紅色大令的騎兵往來穿梭,大聲傳達著軍法處的一個個命令。
“就地正法!”
“就地正法!”
徐一凡的禁衛軍一入遼陽,就開始亂世用重典,不僅雜亂的潰軍給鎮懾得服服帖帖,就連受惠的遼陽百姓,轉運物資糧餉地民夫,都給嚇得大氣兒不敢喘一
潰軍的幾個統帶,以總兵趙懷業為首,縮在旗營臨時大帳,登上箭樓望遠,就看見黃色的兵隊轟轟的捲入城中,還有那副殺氣騰騰的模樣,當然也少不了看到隊伍前後飄揚地那張牙舞爪地蒼龍旗幟,這支軍隊絕不是現階段大清自己能養訓出來的!
趙懷業回首長嘆:“禁衛軍回來啦,這當年地二百五不光光成了奉天將軍,還成了殺人魔王!一路殺回來,這條路是血鋪成的!小鬼子碰到了對手,咱們的日子也不好過!”
底下還有一個副將營官充硬漢:“咱們的兵,他怎麼就動手亂殺?還有王法沒有?咱們歸他節制,營務可是咱們自己整肅!”
趙懷業指著那支仍然在整齊捲進的隊伍:“你能和他講道理?趕緊準備跪接大帥吧!他一殺回來,遼東就是一場腥風血雨!以前我還不信,今日瞧見,才不能不服氣。這是魔星下凡哪!大家收拾收拾,準備請罪吧!”
一進遼陽就扮了黑臉的徐一凡,並沒有將自己大帳設在城內。而是設在了太子河邊努爾哈赤當年築起的充作宮室的新城之內。
這座宮室,當年就是建州女真初得遼陽時的宮禁,後來女真遷都瀋陽,又進而入關定鼎天下。這處新城,仍然被後來官府小心儲存,作為滿清所謂龍興之地的寶地。遼陽本來就是小城,到了光緒年間,也不過是縣的規模。這座簡陋地新城宮室。卻一直由奉天將軍派人灑掃保養,無人敢住。
而徐一凡一到,就大張旗鼓的開了進來,頓時充作自己的帥帳。
這個時候,他的戈什哈們正在忙忙碌碌的打掃,參謀本部也進駐大堂,見習參謀正在掛地圖,拼地圖。還沒拼完,就有人在上面標註各部最新位置了。後勤部門統計地遼陽存糧存物數字也流水一般的報了上來,從各處蒐集的戰場情報也在匯總。這些工作都壓在楚萬里身上,平時笑嘻嘻抄著個肩膀到處亂晃的楚萬里,這個時候也忙得不可開交,手批檔案耳朵聽情況嘴裡還要不是釋出命令。也難為他居然料理得開來,一項項井井有條的佈置下去。禁衛軍進入遼陽之後。就要展開正面,做臨戰狀態,要根據最新情況調整部隊態勢,做進一步作戰的準備。種種樁樁,都不是輕易的事情,需要極強的綜合能力和判斷能力。楚萬里平時懶散,這個時候可就顯出本事來了。
而徐一凡則是好奇地看了一圈這個簡陋的宮室,暗自撇嘴覺得努爾哈赤當初品位實在夠嗆。然後就晃到參謀本部那裡,坐在椅子上面抱著一杯茶左顧右盼,聽著楚萬里在那裡發號施令。
“存糧數字統計出來沒有?趕快報上來!有了數字。才能確定遼陽能支撐多大部隊作戰!”
“從敗兵那裡得到的日軍動向,馬上標圖!複寫之後,立即發下!”
“沿著東西向展開!我不管你們怎麼調遣部隊,也不管部隊多疲勞,必須有一個加強的支隊佔領太子河南岸的大礫子嶺!怎麼編組?你腦子壞啦,參謀本部還管你們娶媳婦兒?這當然是雲縱的事情,我只提要求,一個加強的支隊!”
徐一凡正壞笑地看著楚萬里那難得的七竅生煙的模樣兒,就聽見外面一聲通傳:“大人,南陽鎮總兵趙懷業。狼山鎮副將劉如虎,桂林鎮副將黃繼業帶到!”
一聲通傳,讓滿室忙碌的參謀們都停下了手裡的動作,想瞧瞧這些逃將的樣子。徐一凡練兵在外,除了數字有限的北洋學兵。其他軍官團多是白手起家拉扯出來的。以南洋學官出生為主。吃了當兵的這碗飯,說是對母國軍隊什麼樣子不好奇那是假話。徐一凡如此人物。楚萬里李雲縱也是一時瑜亮,在朝鮮的時候,都對母國軍隊,母國人物高看一眼。但是和盛軍他們接觸,發現也不過如此。回國之後,國內軍隊比起盛軍還要不如!
有了對比才有結論,這麼大一個國家,只有禁衛軍是第一強軍,只有徐大人才能在這一片糜爛當中力挽狂瀾!
徐一凡臉上輕鬆地笑意已經不見了蹤影,放下茶杯緩緩的站了起來。他冷冷道:“我見這些厭物做什麼?提他們過來,就是砍了他們的腦袋!傳令下去,從趙懷業以下,潰兵當中都司以上軍官,全部就地正法!為遼南諸軍戒!要是這些人朝錦州退,在錦州碰見,我還能繞他們一命,朝遼中退,行徑又如此不堪,不殺了他們,難以服國人!旅順之戰,這個趙懷業也是守城的七總兵之一吧,擅自脫逃,不砍他腦袋,也對不起咱們那三營弟兄!”
他一句話下來,就至少是一百多腦袋落地。徐一凡對自己僚屬隨和,有時候還很沒正經。沒想到回國之後,卻變了另外一個人!
所有人都給震住,傳令兵匆匆出門。趙懷業他們連徐一凡的面都沒見著,居然就這樣掉了腦袋!門外響起幾聲慘叫怒罵的聲音,估計是給趙懷業他們上綁的時候終於覺著不對,放聲大罵了起來。
“徐一凡,我是朝廷命官,是二品大員!你敢殺人?你敢殺人?”
“…………操你徐家十八輩血祖宗!咱們也跟鬼子幹過!就算變了鬼,也日日夜夜纏著你不放!”
“你今天砍我們腦袋。明天朝廷砍你的腦袋!”
徐一凡恍若不覺,聽著那些怒罵慘叫越去越遠。卻轉頭朝楚萬里笑道:“怎麼樣,擔子夠重吧?鬼子已經衝過了田莊臺,你覺著,他們主力是向南還是向北。咱們這一仗怎麼打?”
一路磨練下來,再經歷這次甲午大戰淬火。徐一凡自己都不覺得,他這談笑殺人,然後又笑得溫和,已經有點不動聲色的帝王心術在裡面。周遭參謀,不自覺的都有點屏住了呼吸。楚萬里眼中波光一閃,也笑道:“鬼子準定對北面咱們展開主力防禦,咱們到遼陽。瞞不了人…………過他們只擺出一個向西南方向壓迫地姿勢就夠了。田莊臺失守,主力崩潰,鬼子在東北的戰果已經足夠大,形成對遼西的壓迫威脅就足夠了……打仗嘛,從來都是政治的延續,不能不說,鬼子已經得到他們想要的所有東西了…………”
“戰爭是政治地延續啊…………”徐一凡拍拍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