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十七日。
田莊臺。
“敗了!敗了!”周遭戰場,響起了山呼海嘯一般的巨大呼喊聲音,倉惶喧囂之處,從大大小小的丘陵,一直橫掃到海邊!
在田莊臺一線,高高低低幾十處並不太高的丘陵,組成了這條防線的各個要點。月餘之中,清廷拿出了吃奶的氣力,在光緒的一再嚴令之下,總算籌集了二百多個營的野戰營頭,集兵於此,擋住了日本徵清第二軍突破此地,進入遼西走廊的道路。
這兩百多個營,來自於不同系統數十餘名總兵,四五個有提督銜的節帥,還有八旗系統的都統副都統分別統帶。毅軍,武毅銘軍,吉林、奉天等地以旗營為主的練軍,旅順的潰軍……還有從直隸,從綏遠,從各處能搜刮調動來的軍隊都堆積此處,再加上百餘個新募的營頭組成了這號稱十萬,實足也有近七萬官兵的遼南大營。
從遼河右岸古鎮臺一直綿延到牛莊沿岸,數十里長的防線,飄揚的全是各個營頭的旗幟。在背後,這個大營這條防線屏障著錦州,在北面,又扼住了日軍越過遼南丘陵地帶直入遼中平原的咽喉。南面就是渤海。越過此地,不管日軍向東南還是向北,都已經再無險可守!
戰事起後兩月,清廷能蒐羅出來的兵力都集結於此,其他內地省份調的營頭,這個時候能慢慢的還在路上。清廷上下,就算再不知兵,也曉得這裡也是此次戰事的關鍵了。
遼南守住,直隸平原就一時不虞危險,只要遼南大營卡著這個口子。就可以等待在朝鮮連戰連捷的徐一凡一軍回師,他這一軍如果還嫌不足,還有從湖北,湖南。陝甘等地抽調的營頭過來。日軍貴銳而不貴久,耗也能耗死了他們。最主要的還是因為徐一凡打掉了朝鮮一支日軍主力,遼南日軍已經成孤軍深入,沒有依託之勢,只要遼南守住,陸地戰事還有希望!
與之相反的是,如果在徐一凡的禁衛軍還沒有回返。各地陸續徵調地軍隊還沒有趕到的時候。日軍突破此處,這支野戰主力失敗,那麼遼西走廊就完全敞開,京師也在日軍兵鋒之下。從遼西走廊前進,輕兵而進不過十日。就可以逼近北京城的城下!
難道在那個時候,要靠著京師這二十萬提籠架鳥,早已不知道打仗是什麼玩意兒的京營八旗子弟來抵抗日軍?
要是他們有那個本事,對著幾千英法聯軍,當初老佛爺的男人咸豐爺,也不會跑到承德,還死在那兒去啦。
這一仗。還不僅僅關係著此次戰事,還關係大清內部各政治勢力的消長。甲午戰事以來,後黨過去二十年在京師,在北中國形成的穩固政治格局,被日軍地狂飆突進打得七零八落。
後黨本來就是在直隸一帶扶植出一個超級地方實力派北洋來作為內重外輕,鎮懾各地的局勢。再以慈禧的老道權術手腕多方面來制衡牽制北洋這個勢力。
北洋受恩之餘,也給予以後黨忠心耿耿的回報。內外相聯接之下,壓得那些以光緒親政操權為口號,試圖走到前臺來的帝黨勢力喘不過氣來。
(多說幾句,清末此時局面。更有點象以慈禧為首地後黨,加上李鴻章這麼一個地方實力派共治的局面。雙方勢力勾結糾纏,在中樞,藉著北洋這麼一個龐然大物的團體而穩固了慈禧地位。而對天下督撫,也以北洋獨大的實力形成了內重外輕的局面,有著足夠的鎮懾作用。在清廷中央直屬武力已經崩頹的情況下,勉強安穩了數十年。
但是這種統治,更多地是靠著人的能力,而不是制度本身的能力——清季正是種種當初清廷行之有效的統治手段崩壞無遺的時候。甲午一戰,北洋勢力大傾。雖然還是大清一等一的強藩,但是已經不是能足夠鎮懾地方的勢力。甲午之後,地方離心傾向越來越嚴重,和半獨立也差不了多少,遂有辛亥一聲槍響。十餘省脫離清廷統治。
李鴻章也因甲午去位。這位對大清忠心耿耿,也安於權臣之首的李中堂去後。中央也失去了掌控北洋這個團體的能力。這個時候北洋已經不再是清廷中央的借力還有虎皮。而變成了真正地腹心之患。經過十餘年的演化,一個有足夠能力和足夠威望的野心家借北洋餘燼而起,一舉而篡滿清兩百六十餘年江山,種種之因,無非隨著甲午一戰,慈禧和李鴻章這微妙共治的局面打破而種下——奧斯卡注)
甲午戰事起後,北洋勢力大衰,李鴻章威望跌落谷底。帝黨已經走上前臺,贏得了一時的狂醉時光。但是帝黨上下也知道,這種短暫的繁華場面,一旦他們主持的這場戰事失敗,後黨還是隨時會翻身而起,再度將他們壓得死死的!
不管從哪個角度出發,帝黨都已經為了遼南戰事盡了最大努力。
命徐一凡以漢人身份出任奉天將軍,命他儘速回師,節制遼南諸軍。
光緒一再電諭天下,命各省籌備兵力糧餉,增援遼南前線。並且加倍委以湘撫吳大徵重任,在淮軍不管用的情況下,居然異想天開的準備使用沒落已久地湘軍。命吳大徵招募當初湘軍功臣子弟,編練成軍,赴援遼南!
在北洋死死的把住北中國財權,並且在慈禧授意下一文也不發往遼南的情況下。光緒開甲午捐岸,一個大八成的道臺,打折只要四千兩銀子!還數次欲發內帑,直到發現他能掌握的皇傢俬房錢少得可憐才作罷。沒錢餉軍,只有一份份激發忠義血性地摺子不要錢一般地向全天下發去,重點尤其在遼南前線。白髮老將宋慶被超拔出來,在徐一凡到來之前暫時節制遼南諸軍,而宋慶也回以電稱,已率諸將在關聖帝君前瀝血起誓,拼死也要為皇上守住這條防線!
帝黨上下,都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著遼南一隅之地。期望能緩過這一口氣,等到徐一凡回師,各地援軍大集,再打掉日本這一支軍,藉著勝利地威望,一舉牢固的掌握住這暫時還在手中的大權!
九月十二日以來,宋慶不住發來電報。先是稱地方民壯蜂起。四下斬殺落單日軍。日軍糧道不濟,已有頹勢。連日發放給地方民壯賞格已經有百萬兩,要求朝廷報銷。
接著又是藉著日軍在大沽登陸襲擾,京師百官百姓叩闕。在給徐一凡奉天將軍位這一役當中取勝。
日軍的艦隊炮擊大沽後退出天津沿海,京師最為擔心地遼南一地日本徵清第二軍又裹足不前。宋慶一再宣稱田莊臺防線已固,可保此地無虞。唯望朝廷早發欠餉還有賞格。帝黨上下,不由得都鬆了一口氣,已經在盤算是不是先收拾了李鴻章?把北洋財權拿在手上,也有寬裕許多了。北洋李鴻章一去,就可以把太后老佛爺逼得去真正悠遊榮養了…………
誰也沒有想到,好夢不過才做了幾天。在九月十七日,日本徵清第二軍強行收攏了各地分散的部隊,一邊調整就一邊發起了強攻。
一戰之下,清軍大敗!
從大清兵部尚書銜,四川提督,毅勇巴圖魯,太子少保,遼南大營欽差軍務會辦,六十四歲的老將宋慶眼中,望出去已經是一片血色。
他所在的高地。宋字帥旗猶自飄揚。可是四下望去,只是一片兵敗如山倒的慘狀。寬闊的戰場上,到處都是日軍火炮翻犁起高高低低的煙柱。日軍地黑色人浪,一波波的拍擊在防線的左翼。一個個山頭上面,總兵,遊擊,參將,甚至提督,旗營都統副都統,參領的將旗都已經次第翻倒。青衣包頭的清軍。如蟻巢遇水一般,就看見人潮翻翻滾滾地退了下來。
日軍於凌晨展開攻勢,全線進擊。不論是他宋慶為主的中央戰線,還是依克唐阿為主的右翼戰線,都頂住了日軍的第一波攻勢。只有左翼的豐升阿部。他的十八營吉林練軍。二十營新募吉林續備練軍,齊字練營五營。卻一觸即潰,幾乎是槍聲一響,就全線退了下來!
日軍頓時轉移主力於左翼,順著豐升阿讓出的突破口卷擊進來。前線各營欠餉少地也有三兩個月了,不少人都誓不力戰。擋住日軍第一波攻勢,已經算是對得起各自的軍門大帥了。左翼一旦崩潰,其他地方的守軍也紛紛退了下來。整個戰線上,就只看見日軍的攻擊隊伍,在向前湧動!
宋慶麾下的親兵戈什哈大多都已經派了出去,在他坐鎮的山頭下排成一條人線,人人大刀出鞘,大隊大隊的敗兵潰退下來,就在他們這裡被阻住。幾個亮藍頂子,玳瑁頂子的武官失魂落魄一般的被揪出來,按在地上就砍了腦袋。饒是如此,潰兵還是越來越多,到了此地,既不能後退,卻又再無回去抵抗的勇氣。混雜在一處,呼聲震天。
“宋軍門!弟兄們三個月一文錢不見,朝廷叫得好聽,送餉錢來啊,送軍火來啊!”
“淮軍都是德國毛瑟,咱們都是鐵板開司單打一,炮都不見幾尊,他們旅順丟那麼快,咱們已經頂硬打了一氣兒了!”
“軍門,可憐可憐咱們毅軍老弟兄跟你二十年。豐升阿他媽地先跑了,他們旗人的天下自己都不上心,咱們打個什麼勁兒!”
“軍門,下令撤吧!這仗沒法兒打了!”
宋慶只是在山頭上閉目不語,幾十個戈什哈簇擁,只是不住的看著他們的統帥。海風吹過,宋慶帽子下的白髮散出幾莖,只是在風中亂顫。
兵敗如山倒…………放眼四顧,全是大群大群的潰兵,在這裡被阻攔了一下,其他地方還是在發足狂奔。將領和親兵騎在馬上頭也不回的逃跑,士兵們罵聲連天的在後面跟著,軍裝號坎槍械丟了一路,路邊全是被丟棄的傷號。日軍炮彈掠過。在人潮當中炸出灰黑色的煙柱。每一發炮彈落下,就有拖著大車地馬匹驚炸,將人潮當中的大車帶倒。無數雙腳踏過來,不管人馬,都被踩進了土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