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平帝轉過身來看著夏國淵,面色平靜地說道:“夏師傅,朕對自己的身體狀況也是心裡有數的。不瞞您說,朕登基已有二十五年,也算是兢兢業業,不負先帝所託。就算朕貴為天子也不能與天爭,現在朕只希望太子能夠承繼祖宗基業。還請夏師傅莫要推辭!”說到這裡,他肅容躬身行了一禮,就像當年拜師一般正式。
站在對面的夏國淵連忙躲開,他可不敢受九五之尊的禮節。“陛下折煞老臣了!老臣願意替陛下分憂,只是唯恐因為昏聵而耽誤了太子學業。”
建平帝轉憂為喜,笑著擺手說道:“夏師傅學究天人,只要將一半的精力放在太子身上即可。自今日起,朕就將太子託付給夏師傅了,還請您多費心。”說到這裡,建平帝喚來馬德勝和負責起草詔書的中書舍人,當場擬定聖旨,大意為“嘉其忠勤,進太子太師,並從一品掌以道德輔導太子,而謹護翼之。”
夏國淵叩謝皇恩之後又繼續閒聊幾句,接著在建平帝的熱情挽留下用了午膳。二人談興正濃,又說到了當前朝局。
“夏師傅,如今朝廷雖算安寧,各地卻也頻頻遭災。去歲秋末,北方韃靼多次襲擾。邊軍雖奮力抵抗,仍使邊民損失慘重,薊州、幽州被劫掠百姓達到十數萬、錢糧無算。今年夏至,浙江金華等地遭遇洪災,數十萬百姓流離失所、嗷嗷待哺,其狀慘絕人寰,朝廷有心卻無力賑災。此情此景,朕深恨之亦深痛之!夏師傅何以教我?”
夏國淵沉吟片刻,沉聲說道:“陛下,老臣久矣不在朝堂,耳目閉塞,實情不甚了了,實在難以為陛下出謀劃策。不過,老臣深知: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以上各事,本應為大臣所思所憂者,竟讓陛下如此為難,實為臣下之過。老臣知朝堂現以姚鼐、葉南卿為首領,出宮後拼上這張老臉也要找他們問個明白。”
建平帝略帶感動地說道:“夏師傅,你還是如以前那般剛直不阿。若是你早日還朝,情況肯定就不是這般了。受難百姓亦為朕之子民,朕這段日子食不下咽寢不能安,恨不得以身代之。朕希望夏師傅以後能參與國事討論,也讓朕之子民少受一些苦楚。”
夏國淵心裡一動,他似乎有些摸到了建平帝的心思,不過面上還是平靜地說道:“老臣雖為老驥,依然願為陛下獻上綿薄之力。”
建平帝雙手一擊,語氣暢快地說道:“好!那以後就要辛苦夏師傅了。有夏師傅在,朕處理事情時心裡也有個底。”
站在旁邊的馬德勝也湊趣道:“太師,還是您與陛下師徒情深。陛下這些日子一直憂心受災百姓的事情,已經好久沒有笑得這麼歡暢了。”
建平帝佯裝惱怒地說道:“就你話多!給朕滾去把珍藏的小龍團取來,朕要親自給夏師傅沏一壺好茶,以謝先生之恩。”
馬德勝陪著笑快步走出涼亭,而夏國淵也笑著陪建平帝說著其它的事情。
眼見天色漸晚,夏國淵察覺到建平帝已經有些疲憊了就起身告辭。建平帝挽留不得,只能依依不捨地派太監送其出宮。
出了皇宮午門的東側門,夏國淵一個人走在寬闊的路上,身後跟著十幾個精銳護衛和一輛顯得有些沉重的馬車。他一邊走著,一邊思考著皇帝召見自己的用意。今日一見,皇上的身體狀況確實不容樂觀,面色灰敗、氣息短促、咳嗽不止,實在不是長壽之相。可他憑著幾十年的為官經驗,隱隱覺得今天召見的情況有些不對,具體在哪裡又說不出來。因為身體狀況是皇帝最大的秘密,即使對再親信的大臣,也不應該隨意吐露,可皇帝今天偏偏就是直接說出來了,完全沒有絲毫要掩飾的意思。這就意味著,他要麼無所顧忌,要麼別有深意,而且很可能就是後者。“可皇上究竟是為了什麼呢?”想到這裡還是沒有頭緒,他決定抽空去見見自己的得意門生——右相葉南卿,畢竟他已經離開朝堂太久了。
回到西苑宮殿的建平帝揮手讓馬德勝退下,獨自坐在書桌前沉思起來,不知道在想著什麼。過了一會兒,他彷彿自顧自地說道:“景王最近在做什麼?有何異動?”
一個乾啞的聲音突兀地從不遠處硃紅柱子的後面傳出來,“回稟陛下,景王最近沒有異動,除了比以前更頻繁地進宮對太后晨昏省定,就一直將自己關在家裡,沒有再接觸其他人。”
建平帝有些冷冷地說道:“哦?朕的這位皇弟還真的改性子了?你不要告訴朕,他真是來為母后祈福的。”
乾啞聲音的主人身著黑衣,身材消瘦矮小,站在柱子形成的陰影裡彷彿渾然一體。他聽到皇上有些不滿,跪在地上說道:“奴才該死!只是景王最近收斂了動作,奴才也難以獲得確切的情報。”
建平帝擺擺手說道:“起來吧。夏國淵在揚州被刺殺一事,可是景王所為?”
“回陛下,奴才監視景王的一舉一動,夏國淵被刺殺之前的兩日前深夜,確實有兩人夜訪景王外宅。一人是在朝堂上公然彈劾右相葉南卿的李御史,另一人身手甚是高明,奴才安排的人擔心被察覺沒敢靠近,後來就跟丟了。兩日後,夏國淵於揚州境內被刺。”
“看來夏國淵的事情和朕的這位皇弟脫不了關係啊!”建平帝揉了揉一直鼓鼓直跳有些發脹的眉心,感覺稍微舒服一些後又問道:“之前刑部上報說有個老捕頭髮現了一個叫‘血手盟’的組織,你可有什麼發現?”
黑影趴在地上回答道:“陛下,奴才派人多方查詢,發現確實有一個血手盟的刺客組織,專門收受錢財殺人消災,而且勢力頗大。可是,在將要深入調查的時候,奴才派出的探子全部消失了,應該是被人殺了。前幾日,奴才已經派了得力人手準備打入血手盟內部,調查清楚後可以一舉剿滅。”
“嗯,不錯。有事隨時稟報朕,另外這件事朕准許你便宜行事。退下吧。”
“是,奴才告退。”說完也沒發出什聲麼響,人就突兀地從宮殿裡消失了,彷彿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
又過了一會兒,建平帝突然輕聲說道:“進度可以加快了。”
另一個硃紅柱子後出來一聲嘶啞蒼老的聲音,“是。”接著,宮殿裡一片寂靜,建平帝依舊坐在龍椅上沉思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