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魏軍的天雷和諸般火器,慕容高就只覺心肝直顫。
但還能如何?
南有秦嶺、北有渭水,前有強敵,後有伏羅與昌義之,他就是想不戰而逃,竟都無路可去?
竟真如於忠所言,如今之計,只有決一死戰,才有一線生機?
慕容高躊躇良久,狠狠的一咬牙:“起營……”
……
已至四更三點,衙中燈火依舊,看來又是一夜無眠!
已然熬了兩日,昌義之臉色烏青,眼中充滿血絲。再加未曾好好梳洗,半白的頭髮甚是散亂,故而乍一眼看去,昌義之就像突然老了十歲一般。
心腹端來了一罐肉羹,小心翼翼的邁過門檻,悄無聲息的放在了昌義之的手邊。
聞到香味,昌義之放下手中地圖,黯然一嘆:“我無甚食慾,端下去吧!”
裴邃輕輕一揮手,遣退了親信。待四下無人,才溫聲勸道:“自昨日天明至此,已近一個對時,你粒米未沾,只飲了幾杯水酒,這如何使得?
而如今之際,你便為全軍之骨,若因積勞成疾而一蹶不振,這十數萬大軍便如無頭之羊,豈不是任由魏軍宰殺?故而便是食不甘味,如同嚼蠟,也該吃一碗才對……”
昌義之聞言一頓,長嘆一聲,搬過了瓷罐,往口中塞了一勺。
只覺銀匙之中並非肉羹,而是毒藥。入口之時,口中頓時就生出了一股苦水。胸腹之中更是鼓脹如塞,何其難嚥。
硬吃了幾口,終是敵不過腹中嘔意,昌義之哇的一聲就吐了出來。春風吹又生那一灘穢物之中,竟帶著幾縷血絲。
裴邃悚然一驚:難不成一語成讖,昌義之真已積勞成疾。
“吭……吭吭……無妨……應是多日憂慮,積鬱所致……淵明莫要聲張……”
“已然這般,你卻仍要苦苦支撐?便是在此枯坐一夜,又於事何補?”
裴邃緊緊的抓著昌義之的袖子,聲音隱隱發顫:“縣候,聽邃之言,且去稍歇片刻。若有急報,我必喚你……”
“集十萬大軍之安危於我一身,我如何能閉得上眼?”
昌義之慘然苦笑道,“稍有睡意,就會夢到麾下兒郎被李承志斬殺殆盡、付之一炬。而後便猝然驚醒,戰戰惶惶,汗如出漿……故而還不如不睡……”
這幾日,見昌義之坦然自若,堅似磐石,只當他成竹在胸,早有定計。卻不知,已然惶恐到如此地步?
有如吃了黃蓮,裴邃滿腹悽苦,悲聲問道:“三年前予鍾離之時,為三十萬魏軍所困,城破在際,危在旦夕,你依然如故,安之若素。而如今遠不至那般生死存亡之關頭,你何苦憂慮至此?”
“因而鍾離之時,昌某已殫智竭力,鞠躬盡瘁,手段盡出。故而問心無愧,便是敗了也理所當然。而如今,便是我涸死幹慮,卻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局勢大好,而眨眼之間便急轉直下,竟未接戰幾次,就成困獸猶鬥之勢?”
昌義之雙眼空洞無神,望著屋頂悠悠嘆道:“難道是……天要亡我昌義之?”
“與天何干?”
裴邃氣急敗壞的吼道,“你我征伐半生,殺生無算,伏屍何止十萬?如今已到暮年,你竟又信起了這等神鬼之說?”
“好,既非天意,也與神鬼無關,那李承志那天雷、火油,並那數樁機秘從何而來?”
裴邃猛的一噎,動了動嘴唇,卻不知做何解釋?
其實不但是昌義之,便是他裴邃捫心自問,安敢稱未這般驚疑過?
不過二人城府頗深,更是知悉厲害。便是心中再怕,也不會顯露於色,更不會予旁人吐露。
“事已到此,皆只當他是無稽之談,如今唯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戰。”
裴邃悵然嘆道,“不然還能坐以待斃,等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