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下一汪汙水散出的熒光照出了少女的面容,雖然光亮閃爍黯淡,仍可看出那是一張十分年輕、漂亮的面孔,外表不過十五六歲左右,有著罕見的細膩雪白面板,足以讓大多數女人嫉妒得想在她臉上劃上幾刀。
僅僅停留了不到一秒鐘的功夫,根本不等蕭回答,少女就霍然站起,向巷子深處跑去。跑出十多米後,她忽然出一聲幾乎要刺破耳膜的尖叫。在略顯喧囂的夜裡,尖叫聲遠遠傳了開去。
然後在蕭夜寒的感應裡面,原來朝自己這個方向趕來的三道冰冷氣息停住,然後朝著少女反方向逃跑的地方追去。
黑巷中,裹緊了黑色氈毯的身影忽然動了動,蕭低垂的頭慢慢抬起,從毛毯下捧出一個襁褓,破布邊緣露出半邊手掌,看那稚嫩的輪廓明顯屬於未成年的孩子,然而肌膚卻是冰潔瑩潤,亮得有些耀眼,與周圍格格不入。而低垂的毛毯中,亮起一團蒼藍色的光芒,那是他的眼睛,正默默地注視著襁褓中的小孩。小孩即不哭也不鬧,一雙大大的紫色眼睛也在回望著那團深幽的藍光。這是個女孩,不過三四歲大,小鼻子修直挺拔,肌膚如同最上等的乳酪般晶瑩。那小小的嘴唇也有著罕見的刀削般的線條。總而言之,她漂亮得非常過分。
他眨了眨眼睛,照在女嬰臉上的藍光也隨之閃動了幾下。終於,他伸出手,將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襁褓開啟一點,讓那女孩也能聽得見周圍的聲音,聽見她唯一的親人,那個少女死前的淒厲叫喊。
女嬰頭微微傾側,耳朵一抖一抖地顫動著,將周圍的聲音都收了進來,聽得十分專心,似乎要將今夜發生的血案全部記下。
他不知道這有什麼用,但希望她多少能夠記住一點不過就算她記不住也沒有關係,他會記住
他們會長大,會有力量,所以會有那麼一天,他會帶著她回來,改變這個世界在這之前,他要把她養大
一道火光沖天而起,隨著滾滾濃煙飄散的,還有一陣陣難聞的焦糊味道。大火熊熊,偶爾會衝上十餘米的空中,這時的火光甚至能夠將小巷中的黑暗也驅散片刻。
小巷中間,空空如也,蕭帶著女孩已不知去向。
太陽照常升起。只是這個城市已經沒有一絲生氣,湮滅在了歷史中。
那座大城市他不敢待,因為多帶一秒也是無限接近死神,經過漫長的跋涉,他終於看到了新的曙光。
雖然只是一座初具備雛形的小鎮,但是卻足以讓生活在地獄般的荒野的男孩感覺到一絲天堂的芬芳。
咣噹、咣噹!陣陣嘈雜的噪音打破了清晨的寧靜。一個五十來歲的老頭一邊用力敲著插在地上的一根空鐵管,一邊用沙啞的聲音叫著:“幹活了!都給我爬起來,兔崽子們!讓老貝爾曼看看今天還剩下了幾個幸運的傢伙!”
周圍立刻有百餘人從地上跳起,向這邊跑來,但在距離老人五米遠的地方,這些人就自動停了下來,似乎在那裡有條無形的邊界,讓他們不能再前進一步。人群中有幾個人不明狀況,還在拼命向前擠著。周圍幾個壯漢立即罵道:“新來的傢伙排後邊!擠什麼擠?”那幾個人還未反應過來,臉上早就捱了重重的幾拳,身不由已地摔倒在地。周圍的人立刻拳腳相加,毫不留情。過了好一會,壯漢們才將幾個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新人扔到了隊伍外面,還恨恨地吐上幾口濃痰。
老貝爾曼早就看慣了這些暴虐行為,只是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他上身穿著件完全失去光澤的皮夾克,內裡是件細碎暗紅格子的粗布衫衣,下身是條粘了些機油的牛仔褲,腳上套了雙高腰軍靴。跟周圍那些穿得跟乞丐沒什麼兩樣的流民一比,老貝爾曼簡直就是個國王,他也的確傲慢得象個國王。在他的胸前,彆著一枚銀色的徽章,徽章背景是座遠方的城市,中央鑲著一輛隆隆駛來的坦克。在陽光照耀下,這枚徽章閃閃光,十分搶眼。數以百計的目光不時落在徽章上,有畏懼,有羨慕,更多的是瘦狼見肉的貪婪。
面對著數百頭野狼,老貝爾曼根本就沒感到害怕。他站到一張角鐵焊成的桌子後面,從身後木板箱中拿出幾個看不清商標的罐頭,重重扔在案臺上,扯起嗓子吼道:“老規矩!一百斤礦石換十枚錢,吃的價格和昨天一樣,便宜你們這幫兔崽子了,今天甚至還有幾個罐頭,就看你們誰能拿得走!都別擠,一個一個過來!”
這些人早就知道規矩,排好了隊伍,一個個地走到鐵桌前。老貝爾曼象個挑牲口的屠夫,掃了一眼他們的體格、面板以及臉色,隨口吩咐著:“你可以,去那邊領東西幹活!”或是“你不行!”
得到許可的流民立刻小跑步奔向旁邊的工具堆,拎起把鐵鎬、提上個揹筐就向幾百米外的礦井跑去,生怕動作慢個一絲半點便會被老貝爾曼當作不中用的人,說出那句可怕的“你不行”。那些已經有了經驗的則不急不忙地走著,神態自然稔熟得彷彿在自家庭院裡,要知道這活可是要幹一整天的,把力氣浪費在跑路上十分不明智。
“為什麼我不行!”一聲悶雷似的咆哮將所有人的目光都了拉回來。一個足有一米九幾、長得如同山熊的黑人壯漢用力捶著鐵案,向著老貝爾曼咆哮著。
老貝爾曼取出塊乾乾淨淨的手帕,慢慢擦著噴到自己臉上的口水,向黑人胸前一處碗口大的潰爛指了指,慢慢地道:“你被毒霧腐蝕了!讓你下礦井,會把我的騾子們都給傳染上的,要是我的騾子們都死了,那時誰來給我幹活?”
“我能幹活!我要吃的,我有三個孩子要養!”黑人根本沒有仔細聽老貝爾曼在說些什麼,只是不停地咆哮著,將鐵案擂得轟隆作響。
老貝爾曼皺了皺眉,一邊理著濃密的鬍鬚,一邊向身後打了個手勢。只聽砰的一聲,黑人的叫聲驟然止住,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胸膛上忽然多出來的大洞,喉頭嗬嗬作響,卻說不出話來。
老貝爾曼身後,一個禿頭壯漢再次扣動手中雙管******的扳機,又是一聲巨響,數百粒鐵砂轟進那黑人的胸口,將他的傷口擴大了一倍,而且徹底打穿了他寬厚的胸膛。這壯漢身上套著件皺得不成樣子的黑西服,還有好幾個破洞,顯然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古董貨了。在老貝爾曼身後,一共站著三個這樣的壯漢。
老貝爾曼擦完了臉,向鐵桌前的空氣說道:“還有,黑鬼,你的口水很臭!”看他說話的口氣,就好象那個黑人仍站在桌前一樣。
沒進礦洞的流民還有一百多個,他們望過來的目光中少了許多貪婪,多了一些畏懼。有幾個人走過來,將黑漢的屍體拖走,就扔在了幾百米外的地方。用不了多久,聞到血腥氣味的腐狼與禿鷹就會將他的屍體吃得乾乾淨淨,連一塊骨頭都不會剩下。
鐵案前的隊伍迅速縮短,天還沒有大亮的時候,大多的流民就已下到了礦洞裡面,沒被選上的人則向城鎮方向走去,看看能不能到那兒去碰碰運氣。
“生病的騾子越來越多,這個月的份額可有些夠嗆……”老貝爾曼嘟嚷著,站了起來,挺了挺有些痠痛的腰板。懶腰才伸到一半,他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然後雙手撐著鐵案,身體前傾,望著面前那剛剛比鐵案高出一個頭的男孩。
這孩子身上裹著骯髒得看不出本來顏色的毛毯,臉上、手上,只要是露在外面的部位,都用布條纏得密密實實,只露出一隻左眼,寧靜地望著貝爾曼。這孩子看個頭不過八九歲模樣。
本來老貝爾曼絕不會浪費一點功夫在這種明顯不合格的流民身上,他開的可不是慈善機構,或許是方才剛見過血讓他的心有點柔軟,或許是對本月勞力缺乏的憂慮,或許是那個孩子的眼神,不管怎的,他猶豫了一下,竟然開口問道:“你也想要工作?”
孩子點了點頭。
“很好,男孩,去那邊領工具。和其它人一樣,挖一百斤礦石出來,就可以得到十分錢。這是對你最大的優待了。你穿成這個樣子,不會是生了什麼病吧?好了,你不用擔心,至少你身上沒有臭味,老貝爾曼的鼻子可是很靈的。去幹活吧,早點幹完早點填飽肚子,等你幹不動了,就去找瘸子彼特,他會告訴你你賺了多少錢,能換多少吃的。”
在老貝爾曼的嘮叨中,男孩提著快比他還要高的鐵鎬,背起幾乎要擦到地的揹筐,慢慢消失在礦道深處。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老貝爾曼這才搖了搖頭。他忽然轉頭,向緊跟在身後的黑西裝壯漢問道:“我今天是不是特別的羅嗦?”
在這個有些神經質的老頭面前,壯實得象頭牛的黑西裝卻不由自主地退後一步,趕緊、用力、堅決地搖了搖頭。
老貝爾曼乾笑兩聲,道:“你很聰明,所以我讓你當了衛隊的頭兒。不過你要始終記得,這片地方,我是主人,我能讓你隨意殺那些野狗一樣的流民,也能讓你明天就變成一隻狗。而年紀大些的人總有些怪僻的,你只要幹好你自己份內的事就行了,聽明白了沒有?”
“明白,貝爾曼先生。”
“你應該稱呼我貝爾曼閣下!”
“明白,貝爾曼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