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檢沒墨跡,“行,那我們電話聯系。”
。
劉檢走後,周啟尊又在冷庫裡待了會兒。
眼瞅那一個個小鐵門,四方四正,有的裡頭還空著,有的裡頭裝著人。
裝著雷東陽那樣的,還有各種各樣別樣的,裝著他們無處知曉的人生。
生命的結局,原來就是個箱子,盒子,棺材。那一丟的小地方,竟然足夠裝下活過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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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手腳都凍木了,周啟尊才從冰庫出去。
門外休息室裡坐著今天值班的大叔,聽見周啟尊的腳步聲,大叔抬頭從玻璃視窗望他一眼:“哎,小夥子。”
這大叔個子不高,但走路卻風火,走得朝氣蓬勃,特別用力。他兩步邁出去,連腰帶屁股都跟著晃。
大叔有五六十歲,嗓音還挺嘹亮,熱情招呼道:“待那麼久冷吧?進來,喝杯熱茶。”
周啟尊頓了頓,轉身進去:“叔,你自己值班?”
“嗯呢,這破地兒,還找人給我作伴呢?”大叔笑笑,去桌邊,彎腰給周啟尊倒了杯熱茶,“剛泡的,茉莉花茶。”
“謝謝叔。”周啟尊接過來,喝了兩口。
“你和小劉一起來的,裡頭有熟人?”大叔隨口問。
“嗯,以前當兵時候的戰友。”周啟尊說。
大叔點了點頭,什麼都沒再多講。
在這種地方上班,日裡夜裡的,他見多了。所有五花八門的悲傷他全用老花眼看過。
跪在地上罵天誶地的父母,站在角落裡泣不成聲的愛人……歇斯底裡的,恍惚無神的,激烈的,冰冷的,恨不得全世界陰暗下來,還有安安靜靜,像空氣一般的……
每一份悲傷,都有它特別的氣味,它們的味道獨一無二,很專注,很頑固,永遠拒絕被打擾,拒絕所有疑問和友善的道理,以至於悲傷面前,一切言語都寒酸又荒謬。
“能抽煙嗎?”周啟尊喝完一杯茶,問大叔。
“視窗有煙灰缸,抽吧。”大叔指對面的窗臺。
周啟尊點了下頭,從兜裡摸出一根煙,走到視窗點上。
窗臺上的煙灰缸很幹淨,彷彿沒有用過。周啟尊扭頭看了眼,大叔桌子上沒見到煙。周啟尊猜,這大叔很可能是不會抽煙的。
周啟尊將窗戶拉開了個小小的縫,對著窗縫,一口一口嘬煙。
夕陽了,白色的大理石窗臺被染得橘紅橘紅的,還暈著點兒粉色,光鮮得明豔又柔軟。
周啟尊掐滅煙頭,手指在那墜落窗臺的夕陽上蹭了蹭。
“叔,冷嗎?我想把窗戶開大點兒。”周啟尊喊一聲。
“你開吧。”大叔答應。
周啟尊給半扇窗戶全拉開了,他腦袋伸出窗外,狠狠吸了口空氣。
肺子好像被洗透了一樣,微微有些發疼。
耳邊撩過一陣細嫩的風。這陣小風軟趴趴的,彷彿是孤立的,無比柔弱,和那偉大溫暖的夕陽無關,沒有沾染半分。它脆弱冰涼,讓周啟尊想起了冰庫裡騰空的一縷白色冷氣。
周啟尊心頭突然躥上一股麻酥酥的詭異感,胸腔似乎擴張了一瞬。他用手摸了下脖子,側脖頸居然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風過了,周啟尊竟荒唐地感覺——有什麼跟著風來了。
周啟尊後背僵硬,他垂著眼皮往下看,登時倒抽一口氣!
窗臺下面,他對上了一雙眼睛。
不是人眼。青綠色,異常剔透澄澈,像兩塊人世間不可能存在的晶石。
青綠的眼中,一對漆黑的瞳仁豎立,像劈開深淵的左右入口,窄小,黑暗,恍無邊際。
周啟尊一點兒聲音都發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