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的最後,依舊停留在禦苑的寢宮內,再往後的事情,他便完全不記得了。
怎麼回來的,什麼時候回來的,他們又是透過何種方法終止了圍獵,直接將自己送回宮醫治,還有最近朝中和上京有沒有因為皇帝的突然「病倒」引起什麼動亂,這些他統統不清楚。
失去對所有事情掌控權的無措和身體上的過度疲乏,讓他有些無所適從。他下意識抬手扯了扯身上的錦被,手中微頓,然後僵住。
身上被子像是被人灌滿了鉛,沉重的拽都拽不動。
他緩緩垂下眼看向自己的手,眼底有一絲混雜著失望的恐懼。以往這雙手是可以拉長弓、舉沙包的,可如今卻連一片被角都拽不住。
他才不到四十歲,就要學會認命,被迫地接受生命的消亡了嗎?
一雙柔軟白皙的手輕輕握住錦被邊緣,替他將身上的被子往上攏了攏,又小心地將錦被整理好才收回手。
蕭洪下意識探出手握住那隻柔軟的手,指尖微不可見的發著抖。
這是第一次,一個帝王在奴才面前,露出脆弱不堪的一面。
連生抬起頭看向龍床上的人,一雙清澈瀲灩的眸子裡含了幾分淺淺的笑。
開口的時候聲音不自覺帶了一絲軟糯,像哄小孩一樣低聲說道:“陛下剛睡醒,身子乏力也是有的,等休息兩天,一切都會好的。”
蕭洪抿了抿唇,視線看進面前的人眼底深處,須臾,緩緩地點了點頭。
李太醫一直沒敢抬頭,自然沒有注意到龍榻邊頗為逾矩的二人,聽到皇帝發問,便老老實實回答道:“陛下昏迷的第二天,便被馬加鞭地送了回來,為避免因為此事帶來難以把控的局面,兩位王爺以玄親王病重為由,中斷了秋獵,先派了一隊人將陛下送回宮中。”
蕭洪點了點頭,這確實是目前最穩妥的方法,但隨即他便意識到了不對,抬頭問道:“既然是以玄親王病重為由中斷的狩獵,那獵後聖巡舉行了嗎?”
“為避免引起眾人懷疑,獵後聖巡照常舉行了,”李太醫回答道,“兩位王爺商議後,決定以陛下擔憂玄親王身體為由,改派了榮親王代替聖駕禦馬巡遊。”
“榮親王?”蕭洪微微蹙眉,反應了一下才明白過來,李太醫口中的榮親王,是自己前幾天剛封的三皇子蕭慎。
“是。”
“決定榮親王代替聖駕的人,”蕭洪眸中的情緒幽深,聲音裡不自覺帶了一絲陰沉,“是誰?”
這件事不對。
如果按照李太醫的說法,那他們大可以以皇帝擔心玄親王身體為由取消此次聖巡,畢竟狩獵結束的如此匆忙,可想而知聖巡的佈置有多倉促。
如此條件下還堅持聖巡,那便是有其他的目的了。
“是玄親王和成郡王同時商定的,”跪在龍榻一側的連生接過話茬道,“就在陛下榻邊討論的,許多奴才都聽到了。”
蕭洪調轉視線看向身邊的人,輕聲問:“是誰先提起來的,又可曾有人引導誰這麼說嗎?”
連生垂下眼睫想了一會,又倏然抬起眼道:“當時成郡王說,聖巡的事情不能取消,否則會引起他人懷疑,所以玄親王就詢問成郡王可有合適的人選代替陛下聖巡。最後是江小世子先提出了榮親王,然後兩位王爺才先後附和了這一想法。”
“江元夕?”蕭洪緩緩搖頭,低聲道,“不是他。”
江元夕是長公主的獨子,屬於皇室外戚,在朝中連實職官位都不可能有,更不用說是處於權利中心的輔政大臣。所以對他來說誰當皇帝都沒有區別,他自然沒有必要冒這麼大的風險去參與謀朝串位這種事情中去。
他會提起蕭慎,要麼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人利用,要麼是因為之前自己對蕭慎的盛寵太過,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總之絕對不會是因為那些複雜的權力糾葛。
“你剛才說,提出聖巡不能取消的是成郡王,”蕭洪確認道,“是這樣嗎?”
“奴才記不清了,”連生頗為苦惱地垂下腦袋,聲音也放輕了不少,“那日寢宮太亂,奴才又一心擔心陛下的身體,只依稀記得大概的情況,其他的實在記不清了。”
“沒關系,”蕭洪抬起一雙陰沉沉的眼睛看向房間一角,緩緩地說,“不管那個背後算計朕的人是誰,朕都不會輕易放過。”
那個人之所以這麼做,無非是想將自己除掉,然後擁立新主。
或者說,他是準備挾幼天子以令諸侯,所以才會將目光落在蕭慎身上。千方百計地謀害自己,又在成功後讓蕭慎代替皇帝出現在獵後聖巡上。
為的就是讓所有百姓知道,現在最受皇帝信任和寵愛的皇子是榮親王蕭慎,為其未來取代自己打了下基礎。
說不定為了迅速鞏固其在百姓心中的地位,那人還會在聖巡上安排一些「小意外」,讓蕭慎從容地處理,以顯示其寬以待人、善良隨和的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