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著話,一邊看向薄雨銘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情緒漸漸變得有些失控,“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了你要去幹什麼,今晚我會一直傻待在家裡,等你回來……”
——但真相是,並不一定能等得到。
“你有考慮過我嗎。”周崇燃提高了嗓門怒吼著,將一句句的質問丟給對方。
薄雨銘絕望地瞧見了他眼角的潮濕,一時間心如刀割。
“之前iith和我講過基因改造治療的風險程度,雖然我現在……各項身體指標恢複得比預期要快了一點兒,但你也知道,手術途中會遇到的問題還是很多,任何一點小的毛病可能都會要了我的命。”
薄雨銘全身僵硬,血液像是停止了流動,“我害怕,萬一最後的結果是你最不能接受的那樣……”
他深吸一口氣,這才能讓這場對話得以進行下去,“如果你們都像那天那樣一起等在手術室外面,我受不了把壞訊息帶給你們的那一刻,那樣太……”
聲帶裡突兀地停滯住,他頓了頓,想了個合適的措辭,“太殘忍了。”
說著他面容慘白地又搖了搖頭,“我不喜歡。”
“那這樣對我就不殘忍了嗎。”周崇燃雙眼通紅,要努力睜著不去眨,才能讓眼淚倒流回去。
“萬一你出事,我他媽甚至不能……親手摟著你的脖子,幫你攏好頭發,認認真真地跟你告個別……”
他鼻頭一皺,忽然再也忍不住內心的苦澀,只好將其全部傾吐了出來,歇斯底裡地朗聲吼道:“你到底拿我當什麼了,薄雨銘。”
站在他面前的混血男人安靜得像是失了魂。
或許,回來跟他們相認本就是個錯誤。某一刻薄雨銘突然這樣想到。
“嗡——”
手機毫無徵兆地在口袋裡持續震動了起來,薄雨銘恍惚片刻,才想到是自己定的鬧鈴。
“時間到了,我得……”
他朝著身後的方向指了指,意思是自己馬上就要趕不上今早離開撒哈拉沙漠的無軌電車,但話剛說到一半,嗓子裡就被一股難以言喻的難受堵了個嚴嚴實實,半天也沒緩和過來。
這就要離開了,或許是永別,薄雨銘甚至不太敢仔細去想這個問題。
“……抱一下。”他主動走上前一步,動作幅度也不敢太大,只張開雙臂在周崇燃身上輕輕摟了半秒鐘。
後者既沒躲開也沒回應,似乎還沉浸在濃重的情緒裡。
“一有訊息我就打電話。”薄雨銘聲線低啞地說道,最後摸了摸周崇燃的手,頗為不捨地緩緩松開,“愛你。”
說完,他便轉身走出了這座地處沙漠中心的玻璃房子。
窗外風沙四起,廣袤無垠的金色荒原逐漸吞噬了他的背影,很快又變得靜默如常。
薄雨銘就這麼走掉了。
耳畔安靜得連一點兒聲音也聽不見,望著遠處渺小到變成一粒沙的薄雨銘,這輩子第一次,周崇燃突然覺得無比厭惡這個寂寥偏僻的地方。
只剩他一個人,要怎麼順利度過接下來的這一天,周崇燃沒能想出個結論來。
他嘗試著回到房間裡,沉下心去擺弄那幾幅未完成的草稿,可不是袖口無意中蹭髒了畫頁,就是怎麼也調不出他想要的顏色來。
再沒憋住內心的火氣,周崇燃洩憤似的一把折斷了手裡那把難用的畫筆,藉著起身的力量一帶,便將擺在他面前的一排畫架全部掀翻在了地上。
望著屋裡的一片狼藉,他總算忍無可忍,沖進客廳,從櫥櫃裡翻了瓶白蘭地出來。
毫不猶豫地仰頭猛灌,高純度的酒精讓他整個氣道都在辛辣灼燒。周崇燃搬出了和若幹年前一模一樣的逃避手段,躲在無人的角落裡,讓意識一點點地趨於麻痺。
再睜開眼時,視線中心的位置,透明穹頂之外已經掛滿了閃著銀光的星星。
腦子裡沉重又混沌,像是時刻充斥著一陣重複的低頻噪音,聽起來不免令人心煩。
隔了幾秒,周崇燃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是他的手機正不停地震。
心跳在一瞬間驟然加快——會是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