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再遇
夜漸深,空氣裡散發著一股土壤的潮味。
周崇燃幫周崇煜收拾好東西,拽著他從倉庫裡走出來的時候,天上剛好飄起了零零散散的小雨。
雨落在身上幾乎沒有重量,只有伸出手,才能感知到雨絲落在手心的沁涼。
風也是濕潤的,周崇煜仰頭看了看天,又回頭望向這間自己住了兩年多的破舊倉庫,心裡難免有些感慨。
於他而言,這裡就像是一處末世的臨時避難所,隱匿在鬧市街區中央,既可以遮風擋雨,又可以遠離外面的紛紛擾擾。
但遺憾的是,他並沒有讓自己留下的能力。
房東是位燙著複古波浪卷的微胖女士,外表看不出年紀,懷裡抱了只時下最流行的機器寵物狗,此刻正眼高於頂地等在倉庫的門口。
按照約定,如果周崇煜今晚再不搬走,她就要叫人來把他堆在屋裡的破爛直接丟進垃圾站。如今她等著收房,見他們終於將房子騰空,才頗不耐煩地沖他們擺了擺手。
周崇燃轉頭跟弟弟對了下眼神,將東西暫時放到一邊,獨自走了過去。
拖欠的兩個月房租一共四千二,再算上水電和違約金,抹掉零頭,周崇燃一共轉給對方五千元整。
房東見錢到賬,也懶得再跟他們計較,似乎一會兒還得趕著去下一家收租,抱著機器狗慢悠悠地走了。
交完錢,房子的事也算是徹底了結。
周崇燃正準備叫上崇煜一起離開,碰巧一旁的公寓樓裡有人走了出來,和他打了個照面。
那人看見他,忽然站住了腳步,用一種帶著奇怪口音的語調向他說道:“前、前輩?”
周崇燃這才注意到對方,朝人仔細打量了一番。
站在他面前的是個身材清瘦的男生,手裡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
男生的長相中帶了些女孩子的柔美,衣著也是偏中性的風格,搭配上他並不跳脫的耳飾和妝容,令他整個人的氣質顯得格外嬌憨可愛。
雖說這張臉對於周崇燃來說並不算完全陌生,但還不至於讓他看一眼就能對上號。
周崇燃恍惚了半秒,隨即柔和笑了笑,“我記得你,你叫秀樹。”
記憶彷彿又將他拉回了一個多月前的巴塞羅那,那時他身邊總會有個年輕的混血兒整日在喋喋不休,那家夥還有個相熟的日本籍好朋友,名字叫作日高秀樹。
對方聽見他還記得自己,明顯有些激動,直接沖他來了個標準的九十度鞠躬,靦腆地回答道:“是,我是秀樹,沒、沒想到還能在這兒遇見您。”
“秀樹君——”
他話音剛落,立馬就有另一道聲音從倆人頭頂上方的鋼架樓梯傳了下來,漸漸由含混變得清晰。
“上回特意給你留的碟片,你要是忘了拿,我可就自己留著了……”
橡膠拖鞋踩在階梯上咚咚地響,有個高個子的年輕人從上面匆匆跑了下來,先是親暱地一把摟住了秀樹的脖子,又把裝著碟片的紙袋在他面前調皮地晃了晃,話音清澈而明亮。
可緊接著,在看到樓下站著的不止秀樹一個之後,那人的臉色就忽然變了個樣,眼神直愣愣地落在了對面的男人身上。
那道視線停留的終點,周崇燃的反應也大致相同。
他想,自己可能短暫地出現了幻覺。
時隔一個多月,那個有著美麗樣貌的混血男人,又一次像顆疾馳而來的彗星似的,毫無徵兆地撞入了周崇燃的世界。
內心深處那片並不真實存在的荒野像是驀然起了風,還沒等他來得及看清闖入者的臉,雨聲就已經吞沒了一切。
可那明明是雨,周崇燃卻覺得身上好像被火星子落了個遍,灼痛非常。
“嗨。”周崇燃平靜地望向他,臉上擠出一抹再虛偽不過的假笑。
只這一個字,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打招呼方式,足夠得體,足夠禮貌。
薄雨銘今天穿得很隨意,淺灰色純棉外套配上一條格子褲,頭發仍舊亂糟糟地堆在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