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前塵篇·中秋下)
[2023.09.29|林城]
市中心華夏商超的後面有片低矮的樓,土灰色,某些地方的外漆已經舊到斑駁脫落。
這兩年林城政府大力支援市容改造,老城區也就剩下這片舊小區還沒有拆遷。
與嶄新的高層住宅樓相比,老小區的最大區別或許在於雜亂無章的市井氣。出門總能碰到一兩個熟人,哪家賣的菜便宜、誰家又添了新丁,隨手拈來個話題就能閑聊上幾句,永遠不會冷場。
周崇燃到小區門口的時候,正是下班的時間,腳踏車和電動車往來穿梭在那條坑坑窪窪的水泥窄路上,路過人身邊時,響起一陣陣清脆的車鈴聲。
水果攤前聚集了不少人,多是大人領著孩子,手裡還拎著好幾袋剛從市場買回來的菜。
明天是中秋,按道理說應是闔家團圓的日子,周崇燃揹著吉他,停在水果攤前看了一會兒,猶豫片刻還是排隊買了二斤桃子拎在手裡。
帶著東西上樓,到門口先把東西放下,然後用力敲了敲門。
“爸……”
裡面半天沒人應聲。
周崇燃又使勁敲了幾下,最後只好從包裡翻出備用鑰匙,開門進了屋。
屋裡沒開燈,陳設依舊是周崇燃印象中的樣子,門窗緊閉,空氣不太流通,聞起來有股淡淡的黴味。
周遠山並不在家,臥室的地上散落著一些煙頭、空酒瓶和泡沫飯盒,還有好幾只已經用完的安全套。一件大紅色的女士胸衣格外紮眼,端端正正地掛在了衣櫃門的最頂上,也不知是哪位女士留宿時將它遺忘在了這裡。
周崇燃對此倒不是太意外,自從他母親離家出走後,他確實見周遠山帶過別的女人回來。
只不過這些女人的目的一看就不怎麼單純,不是圖周遠山美院外聘教授的名氣,就是想要變著花樣地騙走他的錢財。
當然,去年周遠山因為天天酗酒被美院開除之後,也沒剩多少家當可以讓人騙。
周崇燃把幾個桃子洗好放在果盤裡,又將臥室裡的垃圾簡單清掃了一下,一直到天完全黑下來,也沒有等到周遠山回來。
給他打電話依然是關機,家裡什麼食材也沒有,周崇燃又等了一陣,決定先去樓下餐館打包幾樣菜回來。
剛開啟門,就恰巧碰見對門的鄰居買完菜回來。
“小周?你這是放假回家啦?”搭話的是個面相和善的阿姨,從十幾年前開始就住在他家對面,彼此間都認識。
周崇燃禮貌朝人打了聲招呼:“嗯,宋阿姨好。”
可對方的臉上卻不見什麼笑意,看見他滿面愁容地道:“哎呦……小周啊,趕緊去四明路那兒看看吧,你爸喝多了騎電瓶車,把人家車給撞了。不賠錢人家可不放人,還要報警讓警察來抓他呢……”
周崇燃大腦裡空白了一瞬,隨即很快反應過來,向宋阿姨點點頭:“好,我這就去。”
顧不上再多猶豫什麼,他一路小跑著下樓,還沒到四明路口,就能遠遠地看見一輛黑色賓士車停在路邊。
車的發動機蓋被撞得豁開了個口子,右側大燈前面的地上,一輛破舊的電瓶車躺倒在路沿下,旁邊跌坐著一個醉態酩酊的中年人,雙頰和眼睛都泛著紅色。
不用細看,周崇燃也知道那是周遠山。
他急忙走上前去,向人解釋自己是肇事者的兒子。
賓士車主剛跟保險公司打完電話,滿腹的怒氣沒地方撒,一開口就沒什麼好話,高聲叫罵道:“喝得連路都看不清了,還他媽出來騎車……”
周崇燃只好放低姿態,態度誠懇地向人道著歉,“對不起,是他的錯,有多少損失我賠給你。”
對方一聽這話,情緒才稍微緩和了一些。
兩人協商一番,最後周崇燃將卡裡僅剩的三千塊錢轉了過去,才算將這件事就此了結。
周遠山沒什麼大事,臉上被石頭颳了幾道口子,本就破破爛爛的衣服多了幾塊泥灰,酒雖然已經醒了大半,精神卻還是萎靡不振的狀態。
周崇燃看見他就一肚子的氣,什麼話也不想多說,推起一旁梁都被撞歪了的電瓶車,掉頭就走。
他在前面走,周遠山就一瘸一拐地跟在後面,不時地還在罵罵咧咧。
已經數不清是第多少次了,周崇燃心裡在想。
好像從他只有八九歲時起,周遠山就是這麼一副鬼樣子,下班了就把自己關進房間裡進行“藝術創作”,沒了靈感就借酒消愁,然後開始撒酒瘋,對著畫架和桌子又摔又砸,有時連家裡的人都不能倖免。
這種情況在周崇燃十五歲之後越發嚴重,那一年,他升高中,崇煜剛上二年級,他們的母親不堪重負,某天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家。
周崇燃仍然記得當時的場景,那天他放學回來,家裡空無一人,塞在床下的行李箱也已經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