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珏帶著不變的笑意欣賞著眼前的一幕,榻上落下的血已經成了暗紅近黑的粘稠顏色,被錦袍裹住的那具枯骨咳得幾乎要把自己給震散架了,但執著地向他望來的眼神很難說是還想要和他說些什麼。
不過他也沒有興趣去聽就是了。
“唯嚴,還不快去請太醫過來,陛下抱恙至此,太醫們都是怎麼給陛下調養身體的?”
宋唯嚴轉身就出去將守在偏殿戰戰兢兢的太醫領了回來,蠻皇終於露出了深刻的苦痛和恐懼,可剛才那些咳嗽和嗆血將他本就不堪重負的喉嚨幾乎撕裂了,他已經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字來。
連想要求饒、想要求死都說不出來了,以往生死被他說得輕易,看得無足輕重,但臨到了頭來,才發現自己連個死字都沒有辦法說的時候,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太醫打著顫在床榻邊跪下,卻死死埋著頭,對掙扎著伸到他面前的那隻手視而不見,沒有半點為蠻皇診脈的勇氣。
顧明珏睨了他一眼,甩袖抽了他一下負手退開兩步,冷下了臉來。
“還愣著幹什麼,沒見陛下都這麼難受了,你還要等著陛下或是孤來求你不成。”
“要是你不會看病,那孤就換個人過來照顧陛下,身為太醫卻連本職都做不好,宮中還養著你幹什麼。”
太醫被那一袖子抽得摔在地上,不等他的話音落下就爬起來撲到了床邊,沒留力氣地扯住了想要往回縮的那隻手,一句話都不敢說地抖著手指在那隻手腕上亂摸。
誰都知道,和皇長子殿下求饒是最沒有用的白費功夫,你做他手中的傀儡都比撲在他腳下祈求管用。
號沒號上脈不知道,反正很快就出來了結果,太醫跪向顧明珏重重將頭砸在地上。
“臣無能,陛下這是急火攻心又久病在床,已經藥石無醫了,為今之計只能靜心調養,還能留下一段時間的命來。”
“行了,人有命數如此,天意不可違,孤和陛下都不會怪你們,且去再開個靜養方子來。”
太醫如今對這些事情很是熟練了,從蠻皇突然就徹底病倒起不來的那一天起,太醫院上下就知道該怎麼做,不知道的都已經不在太醫院了。
他伏在地上又往地板上砸了一下頭,忍著頭暈眼花應了是,被顧明珏輕巧放過了,只揮手讓他出去。
蠻皇不知道什麼時候暈死在了榻上,也沒有人去扶他一下,退出殿外的內官們又被叫了回來,顧明珏想著自己也有好些天沒有來了,是該將人再敲打一下了。
“陛下是九蠻之君,君主臥病,爾等若不能悉心伺候,讓陛下出了什麼事,就是害得九蠻的天柱塌了,到時便都為陛下陪葬吧。”
殿中瞬間跪了一地的人,背影和昏暗的地面融成了一體,就像他們本來是殿中陰影的一部分,而不是該站在殿中的活人。
每個人都順從又麻木地將額頭貼在地上,只有那個大內官還恭恭敬敬地向顧明珏回話。
“請殿下放心,奴婢等一定盡心伺候好陛下。”
蠻皇每日的藥被從門外小心翼翼地送了進來,濃臭的藥味讓顧明珏掩住了口鼻,說話的聲音都在飄起的白霧中含混了一些。
“罷了,這次就不和你們追究了,陛下該喝藥了,孤在這裡等著你們喂完藥再走。”
大內官站了起來,端過那一碗每日都要給蠻皇喝的藥,兩個內官也站了起來,習以為常地一人按住了昏睡中的枯敗老人,一人將他的頭抬起來把嘴捏開了方便喂藥。
現在人睡著了還方便一些,醒著的時候蠻皇總是不肯好好喝藥,每次一碗藥都要灑出半碗去,只好又送一碗過來,喂上兩次才能湊夠一天的量。
“陛下,喝藥了。”
大內官拿著勺子輕聲細語地通報了一聲,喂藥的動作也小心翼翼極了,但對於昏睡中的人來說,每一口被強行喂下去的藥,都像是餓鬼吞下碳火。
本是針眼大小的喉嚨被硬生生燒開了一條通道,火焰落進胃裡,灼燒著五臟六腑。
這都是太醫院在顧明珏的指示下精心調配出來的藥,每一道藥材都是為了保住他的命,也為了催他去死。
顧明珏當真看著那一碗藥被全數灌下去之後才離開,殿中所有的人都被從敞開的殿門和窗戶中吹來的夾雜著水汽的春風吹得打了個冷戰,不用互相看都能知道對方和自己該是什麼樣。
明明身處最華貴的宮殿,卻像被丟在殘垣破敗的廢殿之中,上無瓦可遮,四周無牆可擋,外頭落著春風細雨,他們在殿中卻被驚雷暴雨澆了個透心,幾乎要將他們溺斃在這殿中。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顧明珏到底不是以濫殺無辜為樂的人,他們雖然過得艱難了些,但還能留得命在,待遇比前朝的那些個朝官們要好得多了。
聽聞顧明珏去了宮中那座高樓,不得不說很多朝臣都在心中隱秘地期望顧明珏也犯下錯來驚醒詛咒,讓他就此死在無可違逆的命數之下,將他們都解救出來。
之後哪怕是從旁支中再找一個孩子出來,扶持那三個懦弱又窩囊的皇子上位,都比眼睜睜看著朝堂落入顧明珏的手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