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眉拉開了一些距離,神情複雜地看著君留山,半晌低嘆了一聲,沒注意什麼時候含著的糖已經都化了去,只留下一點餘甜,十分餘酸。
君留山將人半抱著,不讓她離開,只是淡然地垂目不語。
“王爺說欠我的,那我便當是真的欠了,只是我這人小氣,既然欠了,便定要追討回來才行,天上地下人間幽冥,還沒有我不敢去的地方。”
“這可不行,本王還指望著能欠你一輩子,等到你我都閉眼了,也不算還清,怎能讓你追討回去。”
君留山被林眉揪住了前襟做威脅狀,斂眉含笑的樣子不像是被債主追上了門,倒像是終於等到狐狸落進陷阱,狡兔投懷送抱。
“不過你的碧落黃泉,我就笑納了。”
周圍的人都走空了,孟明也被不知道什麼時候溜達過來的薛淨悟給拎走了,就留下他們兩個人坐在那裡低聲說著話。
四處亂吹的風吹得聲音飄飄搖搖,讓人聽不清,只落在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裡。
玩笑一般的話,落成了誓言,被風吹入天下,在命運之中打下了烙印,終是交匯在一起,走向了既定的方向,走向了千百萬次的偶然中的必然。
月懸無聲,天地寂然。
莫上先生和那些老先生們坐到了一塊去,見慣了大風大浪的老人家們處變不驚,還有閒情逸致說說風花雪月,說說當年的少年風雅。
“老夫少年時一張桐木琴,也曾引了滿城傳唱,去街上轉上一圈,也是擲果盈車、香囊投懷。”
“說得好像誰沒有個年少輕狂一樣,我當年一詩傳天下,一名動川山,媒人都快踏破門檻了,可我還是隻愛了我家娘子一人,從不多看她人一眼。”
頭髮鬍子花白的老先生拍著大腿,得意洋洋地看著那個一生不曾娶妻的孤寡老頭子,他的孫兒在那邊給那位老先生的弟子賠笑道歉,兩人十分習慣了地走了個過場。
將一輩子的精力都投進了教書育人裡去的先生,也已經是桃李滿天下了,當得名留青史世人傳唱,單身一輩子這種小事,無傷大雅、無傷大雅。
不過先生本人雖然不在意單身的事,但他就是看不慣那個傢伙每一次抱著小孫子在他面前得意洋洋的樣子!誰還沒個徒子徒孫了!
“我家幾個徒弟和他們妻子都是伉儷情深,連小徒孫都好事將近了,老夫也甚是欣慰,看著這些孩子日子過得好,老夫也算兒孫滿堂了。”
“不用羨慕,我也就是兒孫滿堂,弟子也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算是美滿了。”
他可不想廣收弟子,弟子在精而不在多。
不過要說起來,其實他們兩個的弟子還真難以分出個高低來,都是封疆大吏有之,聲傳天下有之。
至於在他們兩人之間,都是聲名傳世的大儒,都是一院之長,都是少年成名才學驚世,也分不出個什麼上下。
兩個人鬥了一輩子,每次都只有在娶妻生子這上面,才能有個差別,才能讓某人炫耀加得意。
重穆先生瞪了那兩個要挽袖子拍桌子的老傢伙一眼,都不看看多大的歲數了,還跟個小孩子一樣吵架,揹著人吵吵也就算了,還是在後輩和外人面前,不怕丟臉嗎?
另一位老神在在地捋著自己精心保養的鬍子,仰頭望著月亮,有輕雲飄來,恰如半紗掩面。
“正是好年時,倒是讓我們這些個老頭子羨慕啊。”
“羨慕什麼,家中髮妻相伴,膝下子孫承歡,你我都走了大半人生,該圓滿了。”
對那樣的幼稚行為熟視無睹了的其他人端著笑,就算年老了也是風采不減當年,或端雅或瀟灑,又帶著歲月給他們的通透和隨和。
“一生得一摯愛,有一次少年意氣,有一次仗劍對天,有半生此心不悔,老了來回想起當年,也覺得精彩,不算虛度此生了。”
老先生們言笑晏晏地試圖掩蓋住那兩個人的形象敗壞,若非這裡沒有多的火堆,他們都想要集體移個位置,以行動表示不是一路的。
莫上先生也拈著鬍子,身邊坐著重穆先生,置身事外地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從對方的眼神中察覺到了一絲心累。
他們還要大概七八日才能到京城,到了京城就能擺脫這些人了。
唯一讓莫上先生有些擔心的是,到時候他該怎麼和岑見交代孟明的事。
這孩子上次發了一次狂後,本來看著是好了,又在驛站養了一段時日,每日按時喝藥,埋在他心口的那塊碎片也支撐起了他的身體,讓他暫時沒有了生命危險。
但莫上先生能看出來,這孩子現在不對勁,表現得再安定聽話,也隨時有再一次發狂的風險。
這不是身體上帶來的,而是心病,在焚仙門的日子帶給他的不止是身體上的傷害,也不可磨滅的撕裂了他的心臟和靈魂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