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徒正是長身子的年紀,唱戲練功很苦,老闆是從這個階段過來的,對他們不克薄,飯菜能吃飽、油水不薄,時不時加些魚、肉、豆腐。
早飯不錯:饅頭、油條、浠飯、酸菜,這在當年那個時代,只有較富裕的人家,才吃得上這樣的早餐。葉家班這些年戲唱得好,名氣大,收入可觀,生活也不錯。
老闆桌上添了三姨太、孟晨瑤,加了兩個好點的菜。
吃早飯時,孟晨瑤從老闆、三姨太、打鼓佬和琴師說話中得知:戲班子在城裡,原先沒地方落腳,因為唱戲常在這文廟裡借臺用並臨時住宿。
文廟就是孔廟,是過去讀書人祭祀孔聖人的地方,由當地官府修建,文廟前頭是一個大臺,叫做萬年臺,臺後是雕樑畫棟的房子,把萬年臺掩遮一半。
每年春、秋二季,朝庭官府設專人祭孔。祭孔有一套規矩,有禮官主祭。在民國之前,禮官有品秩拿俸祿,民國後逐漸取消了這個制度。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每到春、秋祭孔大禮時,就請戲班子到萬年臺唱戲。說是演給聖人看,實際上是眾人集資,唱戲大家娛樂。
每到這個時候,當地人像過節一般,邀朋接友到家,白天酒肉款待,夜裡到萬年臺看戲。
孟晨瑤小時跟娘來看了幾回戲,她對文廟並不陌生,只是後來家裡窮了,娘沒心思看戲,再沒來過了。
葉家班經常到萬年臺唱戲,是文廟的常客。清朝垮臺了,民國政府對祭孔之事,越來越不熱心了,禮祭典禮漸漸不搞了,地方上祭孔時而開展時而停止,文廟漸漸荒廢了,也沒有人管理。縣政府因其職能關係,交給學政管理,學政沒錢維修,也懶得去管。
正好葉家班戲唱出了名,一年大半時間,來城在萬年臺唱戲,經常在文廟落腳。為了方便,就跟督學說一下,出點錢租這文廟地盤落腳,在這兒一住就是十天半個月。
後來,他們發現文廟左邊,有好一大片無主的荒地。葉青明給點錢督學,讓督學出個證明,把這片地開拓出來,做了二十幾間房子,把戲班子從鄉下搬來,在這裡穩固住下來,現已有好幾年了。
戲班這兩年招了一批小徒弟,小生、小旦、小丑、鬚生、老旦這些角兒,現在都不缺了,就缺個身材相貌都出眾,又有天賦的花旦兒。
這群學徒,就是早晨在臺上由金小玉帶著練功的那群孩子,現正圍著兩張大桌子吃飯。
孩子們天真爛漫的年紀,到戲班子練功,個個親如兄弟姐妹,他們一起有說有笑、快快樂樂,一點憂愁都沒有,讓孟晨瑤看著羨慕不已,覺得自己有點兒孤單。
吃過飯,葉青明要準備晚上唱戲的事,金小玉帶學徒們,還要忙著練功,只有三姨太沒事幹,帶著孟晨瑤閒轉悠。
35
三姨太在古家做小妾,近二十年沒出門。這次離開古家,回到戲班心情格外輕鬆,想在城裡到處轉一下。正好孟晨瑤是城裡孩子,小縣城的地方她都熟悉,就讓她領路帶著在城裡逛逛。
孟晨瑤跟三姨太上街,她離家一年多,非常想到家裡去看看,就跟三姨太說了。
三姨太爽快,兩人一起往孟家走。縣城很小,從東到西也才千把步。兩人走了一會兒,就到了孟家老屋,發現老屋拆了,只剩一片空地。孟晨瑤心裡“格登”一下,暗說怎麼回事,我的家哩?
她以為眼睛看花了,從小住在這兒的家,怎麼說不見就不見了呢?爹和弟弟上哪兒去了?
她一肚子的疑惑,轉身找到隔壁的趙大爺。
趙大爺認出了孟晨瑤,問她怎麼回來了?
旁邊的三姨太,把古家的事兒,悄悄向趙大爺講了。
趙大爺嘆氣說:“這個苦孩子,沒想到,終於有個落腳地兒了。”
孟晨瑤問自家的事,趙大爺開頭不說,經不住她苦求,趙大爺才說出真像。
原來,她爹孟宏臣賣了孟晨瑤後,得了好大一筆錢,又跑到煙館吞雲吐霧。他的大煙癮越抽越大、不可收拾,沒多久,把賣女兒的錢也花光了。
老婆賣了,女兒也賣了,沒有人管孟宏臣了。手上沒錢,煙癮一來,就以頭蹌地,嚎啕大哭。碰到孟老五,孟宏臣找他借錢!遭孟老五一頓臭罵,叫孟宏臣賣東西才有錢花。
孟宏臣說:“我老婆賣了,女兒也賣了,現在沒有什麼可賣了。”
孟老五說:“你還有兒子,反正這孩子,跟著你不是窮死,就是餓死!不如賣個好人家,給他一條生路,你也落幾個錢兒,抽兩泡大煙,快活幾時算幾時!”
孟宏臣就由孟老五作保,把兒子孟慶堂也賣了。賣的錢還是送給煙館了,後來乾脆把這舊馬廄改的房子也賣了。
孟宏臣從此無家可歸了,花完賣兒子、賣房子的錢後,就混跡乞丐群,討米要飯,一天到晚遊走街頭。
買這房子的屋主,把舊馬廄拆了,準備建新房。所以孟晨瑤、三姨太來時,成了一片空地。
孟晨瑤聽到這個訊息,一個人哭了起來,她既擔心弟弟,又掛念那個不爭氣的爹。急問趙大爺弟弟賣到哪兒?趙大爺也不清楚。
當時,買家要買個兒子傳宗接代,把孩子買去後,不想孩子跟家裡有聯絡,必須斷絕來往,不留一絲訊息!
孟宏臣就跟孟老五秘密簽約賣兒,滿口答應買家的要求。街坊鄰居們,大多看不起他,也沒人跟他往來,更沒誰對這件事關心打聽過。大家不知孟慶堂,被賣到哪個地方了?
三姨太見孟晨瑤哭成個淚人,陪著她流了不少眼淚,想起她的爹跟孟宏臣一個樣,她的遭遇跟孟晨瑤也差不多。這叫傷心人碰到一起,哪有不傷心的?
三姨太逛街的心情沒了,帶孟晨瑤往回走。走到半路,孟晨瑤望見偏闢的小巷裡,有好幾個乞丐,脫下破衣襤裳在那兒曬太陽捉跳蚤,其中有一個人仰八四叉躺在地上,有點象孟宏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