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蝗般的箭矢從曹泰的頭頂上潑灑過去,劈劈啪啪地打在營地裡,割草一樣地將奔走計程車卒放倒。可因為曹泰孤零零一人的關係,竟沒有箭矢衝著他來。
不知為何,曹泰忽然涕淚交流。
我乃武牙將軍曹泰,我乃徵南將軍曹仁之子,焉能受這樣的辱辱?又焉能受辱而苟活?
曹泰摸了摸身上的甲冑,咆哮著持劍在手,向敵騎猛衝過去。
跑了兩步,一匹戰馬從他的側面經過。馬上騎士橫過長槊,藉著戰馬的衝力斜劈在曹泰的腿上。
大腿正面的裙甲沒有起到絲毫的阻礙作用,長達一尺兩寸的巨大槊鋒切斷了他的皮肉筋骨,將整條大腿都卸了下來。
曹泰摔倒在地。他被砍掉的大腿磕在自己的身上,創面處噴出的血濺落到了他的面門,讓他的視線變得血紅。他卻沒有感覺到疼痛,而是用手臂支撐起身體,嘴裡嘟噥道:“我乃武牙將軍曹泰!徵南將軍曹仁之子!”
沒有人聽到他在說什麼。
曹泰的穿著固然威風華麗,一看就知道是曹軍大將,可馬岱在發起突擊前就已經明令宣示,此戰不計首級功,只要衝亂曹軍、沖垮曹軍!在鐵騎縱橫突擊的關頭,任何人敢於停留止步,影響騎隊奔行速度的,立斬!
曹泰坐在地上,盲目地揮著長劍。
他的眼睛被血覆蓋了,看不清楚。耳朵裡灌滿了無數騎兵在他身邊奔走的轟鳴。那轟鳴填塞了周圍的一切空間,讓他的耳膜和頭骨都開始顫抖。
終於又有一名騎士注意到了曹泰。
騎士策騎斜走,俯下身子,揮動長刀劈在了他的臉上。刀鋒劈開了曹泰右邊面頰,崩飛了眼球,切碎了骨骼,再從頸側透出,撕裂了脖頸處的氣管和血管。曹泰鬆開手掌,倒地不動了。
交州鐵騎緊隨著第一道營門出的潰兵,斫營而入,彷彿旬月前洶湧的洪水浪潮重現,又彷彿雷電從空中劈落,摧枯拉朽!
這些騎士騎乘的,全都是高大雄壯的戰馬,每一匹戰馬都配有精鐵或犀皮所制的馬鎧。這些雄壯的戰馬已經衝刺了百餘步,開始跑發了性子,它們的鼻孔噴出粗氣,大聲的嘶鳴著,盡情發揮著強有力的肌肉。
它們翻飛的馬蹄所過之處,泥土橫飛,柵欄如同紙片般被摧毀,奔逃計程車卒被鐵蹄踏成碎裂的肉泥。
只聽得有人高喊:“殺!殺!殺!”
千百名騎士隨之同聲應和,恍如鬼神附體,更覺殺氣直衝霄漢。
馬岱稍稍側身,避過一支飛來的流矢,左手探出,攥住一支從身旁破損營帳中刺出的槍尖,同時毫不停頓地用右手長槊往營帳中急刺。刺了三五下,營帳中慘叫連連。
有人從營帳裡逃出來。馬岱隨即縱馬踐踏,馬蹄落處,一名敵人的胸膛像是紙片般凹陷進去,口中溢位鮮血,當場斃命。還有兩人瘋狂逃竄,馬岱瞥了一眼便勒馬,並不去追。
待身邊騎隊繼續深入,馬岱稍稍催馬,與大隊一同前進。
這時他才注意到,左手手掌被槍尖的鋒刃劃破,鮮血淋漓。但這種疼痛,並不似年少時那般,動輒令他陷入狂暴,他始終很冷靜。
要論狂暴廝殺的本領,這世上還有誰能勝得過他的兄長馬超呢?那樣的強人,都已經死了。
馬岱知道兄長身死的訊息以後,心情低沉了很久。雖然早就有些預判,可多年來兄弟兩人並肩作戰、相互支援的無數經歷,兄長橫絕戰場的英姿,一直在他腦海中盤旋不去。愈是反覆地想,他愈是清晰地感覺到,世道變了,戰爭的形式變了。徒以強橫行事,無論在戰場還是在政壇,都不會有好結果的。
匹夫之勇終究有其極限,想要打大仗,打大勝仗,要求將帥們能夠精確的謀劃、精準的執行。而武人最重要的特質也非兇暴強橫,而是冷靜的判斷。
他攤開手掌,任憑從騎上來包紮,同時嘬唇發出響亮的哨聲。
哨聲中,馬岱單臂舉起長槊,前後左右大幅擺動。幾乎與他長槊擺動的同一時間,兩千鐵騎瞬間分作五隊。其中四隊以不同的路線、不同的角度,向曹營腹地直插進去。騎士們如同順著山勢改變流向的溪水那樣,絕不停留,絕不拖延,只是奔湧流淌。
連綿的營地中,曹軍遂被不斷分割,不斷撕裂。
馬岱掃視全場,尋找著最關鍵的那個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