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曹泰和州泰兩人的目光交織在一起。
兩人都從對方的眼裡,看到了莫明所以。
士卒在陣前怯戰,不是什麼少見的情況。軍法隊正是為此所設,哪一次行軍作戰,不砍幾顆畏敵之人的腦袋來震懾全軍?可他兩人萬萬沒想到,兩軍尚未接陣,第一個跳起來叫嚷逃亡的,竟是範登!
他瘋了嗎?
這是何苦來哉?
此人原先雖只是個都伯,卻在大水中收攏部眾,穩固營壘,立下不小的功勞。如今其才能又得魏王府從事的認可,名聲還傳到了魏王本人那裡。魏王親口說了,只要擊退敵軍,便讓他做將軍!做千戶侯!
這是多少人日思夜想而求不得的前程!這廝為何……為何……
能做到將軍、做到從事的,哪有傻子。曹泰和州泰兩人面對著洶湧如潮的敵騎,腦海中一片空白,可另一方面,兩人對視的目光同時轉為了駭然。
怪不得交州軍能對準了拒柳堰來!
怪不得這範登如此奉承,領著殘兵們竭力擴建營地!
還有那些在深夜中燃起的火堆、在蘆葦蕩裡鋪陳的道路……州泰全明白了。於是他駭然的眼神瞬間又變成了絕望。
“他是奸細!他是交州軍的奸細!”州泰嘶聲大喊。
曹泰怒罵了一聲,顧不得舉盾抵敵,反手抽出魏王所賜的長劍,指著範登大喊:“抓住他!殺了他!他是奸細!”
他兩人喊得再響亮,終究只有兩人而已。他們的吼聲,立刻就被愈來愈響亮的蹄聲轟鳴壓過了。
而範登和他身邊的十餘名同伴齊聲吶喊的內容,營門處數百將士卻都聽得清楚。
在這時刻,沒人有能力細想,沒人有時間分辨。那些宛如鋼鐵猛獸的敵騎馬上就要衝上來了,而在大水中救了我們,並帶領大家恢復建制、竭力求生的範都伯正在喊,我軍敗了。
那說明,我軍就是敗了啊!
還用懷疑嗎?
數百人的佇列瞬間崩潰。所有人幾乎同時丟掉了武器甲冑,開始跟著範都伯狂奔逃竄。
潰兵們湧過柵欄、湧過轅門、湧過層層的營帳,然後像是被猛獸追逐的鹿群逃進密林那樣轟然四散。而他們的逃亡,又帶動了更多人,使得混亂在整片軍營中蔓延,像瘟疫一般傳播著驚恐的情緒。
不遠處,有一名許褚部下的軍官正帶著四五名部下奔過來。這人是許褚身邊的傳令官之一,大概是許褚在後頭的整隊快有結果了,他是趕來與本地的範都伯聯絡的。
這時候,傳令官和部下們立即拔刀綽槍,想要威嚇逃兵們,迫使之回去抵抗。可是這些已經在大水中死過一次計程車卒們,誰還會在乎一個不認識的軍官呢?
士卒們亂糟糟地繼續奔走,好像根本沒看到這支張牙舞爪的小隊伍。那軍官狂暴地喊著,想要砍死一個兩個人立威。可眼前那麼多人像潮水般湧過來,一時晃花了他的眼。他喊了兩聲,選了一個目標,揮刀砍去,血光暴現剎那,他和他的部下們就被憤怒的逃兵們淹沒了。
曹泰回過頭來。
他所在的營門前,已經一個人都沒了,就連州泰都不知去了哪裡。
曹泰渾身冰冷,心中只剩下了絕望。
父親曹仁戰死後,曹泰竭力維持家聲,跟隨著曹休南征北戰,無役不從。他這個武牙將軍,確實是打過一些硬仗贏來的。他也覺得,自己已竭盡全力施展智勇,甚至很多時候用力過猛了。但那都是為了自己有朝一日,能成為不辱沒父親聲名的大將。
可這一仗偏偏很可能面臨慘敗。而失敗的原因,就在自己被交州軍所惑,導致諸軍佈防出現了巨大的疏漏!
沙場廝殺,真的就是那麼難;死生存亡的轉換,真的就在這麼一瞬間。而功臣到罪人的變化,更是讓人毫無心理準備。
勁風撲面,大地顫抖,敵騎逼近到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