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將領身在沙場,他要掌握的是:將士們的鬥志可還旺盛?體力可有餘裕?基層各部的什長、伍長可有折損?指揮體系可還完整?甲冑武器的損耗是否在承受範圍?磨損的草鞋有沒有替換?將士們上一次休息是在什麼時候?將士們上一頓飯可吃飽了?吃的、喝的,是不是乾淨,會不會引發腹瀉?
無數細小如此類,甚至更細小的問題,會在極短的時間裡湧向領兵主將,而決定勝負的,往往會是其中最不起眼的某一項。
當代的武人,通常對此缺乏清醒的認識,只有極少數天資出眾的將領,能夠從千百次的戰爭中錘鍊出敏銳本能,於是就成了名將。
雷遠不覺得自己有這樣的本能。但他這次在宜都召集的部隊,或是他的舊部,或是依附宗族的部曲,領兵的將校們他大都認識,而將士們的配備和訓練程度,他也基本瞭然。所以即使在激烈的戰鬥中,他也能精確掌握將士們的狀態。
而霍存所領,都是跟隨他多年的老卒,他自然也能清楚己方的優劣所在。
他二人明白,大部分的步卒都已疲憊了。他們已經把最後的體力和精力投入到攻取紀南城的戰鬥中,今晚須得輪番休整。
而騎兵們尚堪一戰。近數年來,雷遠在馬岱這支騎隊身上投入的資財,每年都超過萬人步卒的耗費,無論訓練、裝備、日常待遇都是最頂尖的。霍存的騎兵,也是枝江霍氏這個武人世家賴以安身立命的老底子、真正的精銳。
這兩支騎隊現在保持完好戰鬥力的尚有千人,再加上雷遠自己的扈從,不纏鬥,不強求殲滅敵人,只求一場乾脆利落的勝利,並無問題。
勝利之後,己軍便退入紀南城。
江陵城周的敵將,不提那些小魚小蝦,大將乃是呂蒙、淩統、賀齊三人。賀齊已經敗了,只消再破淩統,呂蒙就算有三頭六臂,又能玩出什麼花樣?
與此同時,淩統急急催軍。
此前雷遠殺來,他判斷雷遠意圖奪取枝江,誰知雷遠一鼓作氣連破營壘,直接殺到了紀南城。
淩統這時候帶領本部精銳趕來阻截,為了防止雷遠直趨江陵,他特意在江陵城北五里處依託營壘排開橫隊,只等雷遠所部趕到,就兩翼包抄,將之裹入爭奪地面工事的苦戰之中。
誰知道雷遠忽然又不往前走了,這廝竟然鵲巢鳩佔,猛地突入了紀南城!
賀公苗簡直無能!
原來紀南城才是雷遠的目標!
淩統立即調整佇列,加速往紀南城方向支援。
淩統繼承自父親凌操的家族部曲,已在合肥城下損失殆盡,但吳侯對淩統確是厚愛,戰後專門從五校和帳下虎士中揀選精銳,配給淩統,此後又幾番贈以府庫所藏堅甲利兵。
此時淩統所領兵馬,便以吳侯所賜的八百甲士為核心。
八百甲士每百人為一方陣,方陣縱橫皆為十人。陣中將士個個身披重鎧,外圈將士手持重刀、大戟,內圈持強弓勁弩。八個方陣彼此連線,形成更龐大的大陣,隨著隆隆鼓點向北推進。
在大陣外圍,則是四千餘人的輕兵。
淩統並非無謀之將,雖然催兵攻城,但始終保留相當數量的部伍,使之養精蓄銳以應變。只不過淩統著實沒有想到,這變數來得這麼快,這麼猛,而自己所預判的敵人動向,又總是跟不上現實。
輕兵們原本列橫陣於營壘之前,這時候按照淩統的急令,一面向北奔走,一面改變佇列,將橫陣變化為無數零散的小方陣。每一個方陣都以長矛手為發動攻勢的主力,而刀盾手作為護衛,另外再配以少量弓弩手負責遠端殺傷。
在合肥的恥辱失敗以後,江東軍針對步騎對抗,想了很多辦法。比如此刻淩統的佈陣,便是一種針對敵騎的手段。
輕兵方陣在遭到敵襲之後,一旦確認無法憑藉陣型對抗,立刻就會散開。但散開並非潰散,當他們層層散開,敵軍也就層層推進,最後必然遭到甲士精銳的痛擊。
當敵人銳氣受挫,這些輕兵又會散而復聚,配合正面的甲士們,從側翼、後方包卷敵人,進而將之殲滅。
淩統一面催軍前進,一面督促將士們調整佇列:“不要亂!各部將校穩住部屬!趕緊整隊,快!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