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急急催軍,可當淩統注意到原野上沙塵舞動、草葉飄蕩之時,難免緊張。
畢竟那可是一路橫掃江東諸將的猛人,與之對抗,誠如兵法所云,必死則生,幸生則死。絕不能存半點僥倖的念頭!
淩統喃喃對自己道:吳郡淩氏乃是鄉豪起家的武人門第,父子兩代能夠立足於亂世,靠的就是能打硬仗,敢打硬仗!
此時父親的音容笑貌,彷彿又浮現在眼前。淩統狠狠咬牙,再次鼓勵自己:敵軍鏖戰整日,一定疲憊異常;此前這麼多江東兵將,至少也消耗了敵軍。這一仗,我能打贏!也必須打贏!
有些事,呂蒙一直瞞著淩統,淩統也從來不問。但他這樣的宿將,縱不詢問,總有些風聲隱隱約約傳到他的耳中。所以,當呂蒙說什麼,自有取勝手段的時候,淩統便大致明白了。
而一旦明白,淩統只感覺到深深的羞辱。
江東的武人,不能應對江東的敵人,而使主君不得不懇請外人襄助。
江東的主君,不能信賴江東的武人,而把決勝的希望寄託在原本的敵人身上!
淩統簡直不願想下去,愈想,愈覺有愧;愈想,愈激發起他的鬥志!
好歹要和廬江雷遠廝殺一場!不能讓曹軍以為我江東無人!
想到這裡,彷彿事先安排好的那樣,佇列左右兩面極大的寬度上,尖銳的骨笛之聲此起彼伏。都不必斥候回報,淩統的心臟猛然抽緊,那是羌胡騎兵的訊號,雷遠直接攻過來了!
淩統大喊:“各部止步!弓弩手準備!”
下個瞬間,蹄聲轟鳴!
約莫各有三四百人規模的兩隊羌胡騎出現在淩統面前,他們狂呼亂喊著,越過了起伏的草坡,從陣列左右一齊殺來。
“來得好!”淩統連連揮動令旗,兩翼的輕兵立即向內側收縮,而中軍甲士大陣翻湧,四支百人隊如深海巨蛸的腕足般探出,推向側翼以成阻遏。
他這一支部曲,以山越戰士中的驍勇者為爪牙,以江淮流民中的堅韌者為骨幹,向稱耐戰。淩統將自家奉邑所出的一切,都投入到了將士們身上,訓練的嚴格程度,更是遠超尋常諸將。
嚴格訓練之下,步卒在快速前進的過程中變幻陣列,熟極而流,簡直毫無瑕疵和破綻。
帶領這兩隊羌胡騎的也是沙場老手,雖然來得猛惡,一看這情形便不突陣。
左翼一支奔到近處,佇列拉扯成了長長的一條線,貼著左翼弓弩手們射擊的邊緣疾馳而過,瞬間就往陣後去了。
右翼騎隊的膽子大些,冒著箭雨覆蓋,貼近到輕兵的佇列邊緣衝殺了一次,但他們顯然只是試探,只損失了十餘騎,便開始勒馬向右翼較遠處撤離。
右翼兩個方陣中的輕兵們鼓勇追擊,纏住了一隊未能及時跟上大隊的騎士,眼看著將他們團團包圍。
此景使得淩統身邊將士都露出輕鬆神色。唯獨淩統猛地持起令旗揮舞:“鳴金!讓他們退回來!再有妄動者斬!”
這號令只遲了一點點。
從左翼轉到陣後的那支羌胡騎並未折返己方出發的位置,而是全速繞陣而走。眨眼間,數百騎兵劃了一個巨大的弧線,從後方切入到右翼輕兵延展的佇列裡,就像是利刃切斷探出的手臂那樣,瞬間隔斷了他們與本陣的聯絡。
而原本退後的右翼騎兵同時折返。
在身處本陣的淩統眼中,兩隊騎兵同時向內擠壓衝擊的場景,就像是左右兩道洶湧海浪相向拍打,而己方被牽扯出來的部眾,如同沙礫壘砌出的城堡。浪潮捲過,血肉橫飛,兩個輕兵方陣瞬間無影無蹤。
距離淩統兩裡開外,雷遠帶著他的扈從和霍存所部緩緩向前,將這一切看在眼裡。
“伯瞻擅長的戰法,便是數百年來羌胡叛軍對抗朝廷大軍的法子。他們竭力發揮騎兵往來翕忽的優勢,透過快速移動來牽扯敵人的防禦,以不間斷的、小規模的切割作戰來打擊敵人的鬥志。”
雷遠側過身,繼續對霍存道:“這是步卒密集陣列的天然劣勢。若佇列穩定倒也罷了,佇列一旦受牽扯,將士們便分散,而愈分散,就就愈難保持統一的反應,主將的排程就愈難下達到分散的各處。隨之,難免土崩瓦解。”
霍存頷首道:“以步敵騎,事倍功半。能夠對抗精銳騎兵的,始終只有同樣的精銳騎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