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月份,天氣炎熱。
赤山營地的地形雖然稍許高些,可週邊各處水澤多經戰事,頗見血肉橫飛,死屍枕籍於泥水。昨夜悶雷響過,又一場雨水落到此時,有些地方水勢潺潺,稍許沖刷乾淨些;但更多地方愈發的臭味熏天,蒼蠅亂飛,蛆蟲載沉載浮。
這樣的環境,很可能爆發時疫。
於是將士們不得不分散成諸多小隊,分散到整片戰場,將可能有部隊行進、駐紮的諸多區域清理乾淨。
外人以為,行軍作戰的基調是鼓角爭鳴、刀光劍影、奮勇殺敵,其實不是。一場戰役發起之後,絕大部分時間裡,將士們都在忙著做各種各樣的體力活兒。
便如此刻,清理屍體非常辛苦,建立營地也一樣。
將士們身披的氈布根本擋不住雨,衣服和甲冑全都溼漉漉的。哪怕夏季,雨水沖刷在身上也會很冷,水漬貼身,更是遍體生涼。有些將士坐在路邊歇息,脫下衣物絞乾,然後不再穿上,就光著膀子往來忙碌。
道路上泥濘遍地,還藏著水坑。走著走著,不小心就會摔一跤,搞得渾身上下都是汙泥。待到營帳都建設完畢,也沒處洗澡去,站在雨裡沖刷身體過了,趕緊鑽進帳子裡休息吧。
偏偏帳子裡的地面還是溼的,睡不了多久,又得起來巡夜值哨,根本沒有消停的時候。
這還是戰兵們的待遇,輜兵們更辛苦了。這些年來,荊州軍和交州軍的裝備愈來愈齊全,由此需要的運輸人力也愈來愈多。雖說大部分時候都靠船隻,可畢竟免不了陸上的運輸。
巨量物資裝在各種規格的車輛上,無數人圍著奮力拖拽或策馬。車輛隔三差五陷入泥沼,就得排程更多的人來處理,甚至不得不拆毀車輛,讓開道路。
估計不到明天凌晨,他們是停不下來的。
關羽站在轅門附近張望,只見雨水掩映下,無數頂帳篷看不到邊,燈火星星點點,明滅不定。附近有將士們吵鬧說笑的聲音傳來,看來條件雖然惡劣,將士們計程車氣倒還不錯。
這種氣氛,說不清道不明,但像是要打勝仗的樣子,令關羽覺得格外舒適。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沿著營間甬道返回中軍大帳。
他的大帳分前後兩進,外間非常寬大,足可容下諸將議事,而內間狹窄,除了一床、一榻、一沙盤,還有刀劍長槊等武器和一幅皮甲,排列在床頭觸手可及之處。
關羽往床上一坐。他的身體很重,床板頓時噶吱嘎吱作響。
“坦之也坐。”關羽擺了擺手。
關平有些拘謹地在榻上正坐。
雖然關平已經年過四旬,是一名沉穩的大將了,但是父親在他心裡,始終如神靈一般威武強悍,尤其在軍營裡,其威風簡直叫人不敢正視。
“諸將都散了,誇讚的話我就不必再說,該敘的功勞自然不會少。”關羽沉聲道:“但該問清楚的,還是得問。”
關平稍稍有些吃驚:“父親想問什麼?”
“昨日曹彰分明已然入彀,按照我軍的操典,輪射之後,當以甲士持槍戟在前,弓弩手換用刀斧隨後突進。以赤山周邊的地形,以曹軍鐵騎在湖澤間奔行之難,只要我們鼓勇猛烈出擊,必能擴大戰果,甚至可以一鼓作氣地將曹彰所部全部擊潰。然而,坦之,你的行動遲緩了。”
關羽問道:“為何?”
換到外間場合,關羽公開這麼問,只怕有人以為關羽在質疑關平,說他刻意縱放敵人。非得在此地,父子兩人才能談一些坦誠布公的話題。
關平稍稍猶豫:“不瞞父親,我不捨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