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這些年,玄德公從左將軍到大司馬,從大司馬到漢中王,也同樣這麼一步步地向上攀登,一步步地走向關羽此前從沒有想過的道路。關羽在這個過程中想了很多,想的愈多,他反而愈能理解曹公的難處。
可是,眼下這樣的操作,實在讓關羽無法接受。
這太激進了,也與全天下人能接受的禮制和道德規範背道而馳。
這樣一來,原本裝聾作啞之人不得不表明立場,原本隱藏的矛盾被明晃晃地放到表面,原本的暗潮洶湧,瞬間就會變成驚濤駭浪。
別的不提,只這份文書上就記載了一樁慘事:
曹操挾持皇帝,當夜駐於許都城外的軍營,而數日之後,便有許都的公卿、名士、漢家舊臣上百人召集宗族、子弟、學生等,意圖衝擊軍營,解救皇帝。
而曹操立即遣驍騎將軍曹彰帶人,將他們全部拿獲,並關押到了許都城內一處宅邸。
當夜,這座宅邸忽然起火,而曹軍不僅不救火,反而列陣在外圍空地,凡有逃出大火的人,都用亂箭、長槍放倒。據說,烈火燃燒了大半晚,樓閣倒塌、傷者慘呼之聲闔城皆聞,次日清晨收拾火場,無數焦屍遍佈各處,見著無不嚎啕落淚。
這樣的事,必定會被記載到史書上,必定會使曹公千載以後猶遭唾罵。
以曹公之明智,為什麼不稍稍規避?為什麼非要做到這麼絕?
是什麼使得當年那個豪氣絕倫的梟雄,成了現在這樣一個,不管不顧的暴君?
關羽覺得,雷遠猜得應該沒錯。
曹公已經六十五了,他已經感受到了去日無多。
偏偏漢中王政權的強盛一日勝於一日,由此,天下間討曹興漢的聲勢,也隨時可能大振。曹公沒有太多時間來慢慢應付,也沒有太多時間來慢慢整合人心了。他只能快趁著自己尚在,把自己數十年來積攢的威望發揮到極處,快刀斬亂麻。
他強行推動代漢的過程,就是逼迫所有人站隊的過程。
不想死於屠刀的,就得一個個都站出來搖旗吶喊,坐實自己漢家逆賊的身份。等到所有人手上拿了魏室的好處,大家就成了同謀;想必大家都不想吐出好處,也不想面對漢中王的追究,那就老老實實地為魏室效力,與漢中王鬥下去。
這個過程裡,曹操不希望有人來打擾。所以他策動了馬超南下,又在境內不斷調動兵馬往來,使得荊州方面疑慮而不敢妄動。
待到這個訊息傳到荊州,他已經把該乾的都幹完了,該整肅的人心都整肅了,該殺的、不該殺的人,也差不多都殺盡了。此時從許都到鄴城,無數文武齊心協力,就等著南陽的代漢儀式。
關羽不通經學,不知道一個正經的嬗替儀式應該是什麼樣子。想必曹操在南陽安排出來的,是個挺倉促的場面。
但曹操又何必在乎呢?他走到現在,靠的是兵強將勇、戰無不勝。只要數十萬大軍在手,只要這一趟能夠引得漢中王的大軍北上然後一舉擊破,那今後的禮法制度,就該輪到魏室來定了,還有什麼話說不圓,有什麼儀禮要求不能解釋呢。
倒也痛快。
不愧是曹公!
關羽忍不住讚歎,又忍不住感慨。再接著,將要大戰的亢奮充斥著他的頭腦,令他彷彿熱血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