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的起居之所在清宴宮,永寧殿則是他與老臣們議事之所。然而數年前尚書令荀彧去世後,曹公調整了掌控許都朝廷的人選,並控制住了周圍的高臺,派遣甲士登臨,日夜監視。
清宴宮恰好處在永始臺上巡邏甲士的視線範圍,劉協實在忍受不了,於是遷居到永寧殿來。
這座殿堂臺高兩丈,面闊七間,堪稱雄偉了。可畢竟不是正經居住所用,無論冬夏,都顯得格外陰冷潮溼。
劉協站了沒一會兒,就遭寒氣侵襲,打了個噴嚏。
站在殿門處的小宦官想要奔來伺候,劉協揮揮手,讓他們不必勞煩。
一來,這些人裡,不知道有多少已被曹氏收買,多少人根本就是董昭派來的爪牙。二來,劉協隱約覺得,自己用得上他們伺候的時間,已經不長了。
傀儡皇帝也是皇帝,而劉協又自幼以聰慧著稱,三十年的皇帝當下來,他遠比常人想象的要敏銳許多。有很多事,他只靠著蛛絲馬跡,就能做出判斷。
這段時間,許都城內的駐防兵力比往日要多,各處高臺上監視的人除了配備弓矢,還帶了專門的強弩。
另外,百子坊以北、宮牆以外有一條大路,往日裡路上車水馬龍。劉協能夠隔著宮牆,聽到路上往來行人的言語,那是他少有的娛樂。但從五天前開始,這條道路就寂靜無聲了,如果竭力去仔細聽,也只能聽到武人往來巡邏的腳步聲,和他們短促的交換口令聲。
這代表什麼,劉協大概是明白的。
無非魏王想要更進一步。
遲早的。
劉協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只不過他一度以為,魏王總算還顧念自家的聲名,會把這機會讓給自己的嗣子。現在看來,魏王比想象的更急。
魏王何必如此?這代表了什麼?
劉協想了片刻,踉蹌著走到殿門處,忽然狂笑起來。
原因很簡單。魏王與漢中王劉備的對抗,已經越來越激烈了。而許都之漢,漸漸地不如漢中之漢那麼有吸引力,反而會給鄴城的魏國增添麻煩。既如此,魏王何必還要盯著這頂無用的漢家帽子呢?倒不如下定決心以魏代漢,從而糾合起真正忠於魏室之人,與新的漢室相對抗。
近數十年來,掌控漢室的權臣們,大都免不了這個局面。當他們謀求政治上最高地位的時候,恰恰是軍事上被動的開始。
比如董卓任太師,比如李傕任車騎將軍,再比如魏王將要成為皇帝,其實都是一樣的。
劉協哈哈大笑。他笑出了眼淚,笑得在地上打滾。
曹皇后驚慌失措地從宮殿裡奔跑出來,緊緊地抱住她。而他倚在曹皇后的環抱中,繼續大笑。
在他的笑聲中,宮殿東面的深黯天空慢慢透出了光芒,而宮城北面的高昌觀和建城觀上,有甲士揮舞著旗幟,並開始敲動大鼓。鼓聲轟隆隆地壓過了劉協的笑聲;鼓聲中不斷逼近的甲士腳步聲,也壓過了劉協的笑聲。
劉協笑著轉過頭,對皇后說:“你父親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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