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正遲疑道:“軍師所說,甚是有理。但,我方在關中之戰後,整整三年持重用兵,絕不輕舉妄動。曹軍有異動,我們集兵備戰即可。他們又能拿出什麼誘餌,讓我們重蹈覆轍,往曹軍預設的重兵戰場硬闖呢?”
諸葛亮搖頭:“我也不知。”
“那……”法正皺眉。
諸葛亮從容道:“我只知道,無論曹氏拿出的釣餌為何,我們的應對都很簡單。”
董和忙問:“怎麼個應對法?”
“或曰守,或曰援,或曰攻。”
董和失笑:“軍師,這也說得太簡單了!”
“軍師之言甚是!”法正卻已經明白了過來:“所謂守,便是無論曹氏拿出什麼樣的誘餌,只作不理。我們有四州百萬軍民在手,連山帶水,固若磐石;我們不動,曹軍自然疲弊。到那時候,我們或許還能批亢搗虛,痛打曹軍的軟肋。”
諸葛亮頷首:“不錯。這也是最妥當的辦法。”
劉備問:“援呢?”
“曹公,梟雄也。我想,他既然會這樣安排,就一定有什麼特殊的手段,準備了一個讓我們不得不回應的釣餌……這且不議,關鍵是,這個釣餌註定了只能放在一處。”
法正大步站到輿圖前比劃著道:“曹氏的中軍主力,先後經歷赤壁、漢中、南郡、關中等戰的慘痛損失,一次次地反覆重建。估算當前的數量,至多在三十萬,能夠一次派遣到某個戰略方向的,不會超過二十萬。而其無論在關中還是荊襄,長期駐紮的外軍和州郡兵力充其量十萬。”
這數字,在場眾人無不了然。只在眼前這輿圖上,許多城池標識旁邊便有專門的小字記錄。還不斷跟隨新得的情報調整。
法正信心十足地道:“與之對應的,我們益州有十萬人;在荊州、交州也有十萬人。這都是兵甲堅利,訓練充足的精兵!”
“故而,所謂援,便是東西兩軍互相支援。無論曹公的戰場放在哪裡,我們以十萬兵在前為鋒刃,十萬兵後繼趕到增援。縱然不勝,也不至於大敗,至多如三年前的關中之戰,兩方皆損元氣,算個平手。”
“攻呢?”
“無論曹軍要打哪一路的十萬人,他們得把二十萬的中軍完全投入,與地方軍湊成三十萬眾,才有把握!與此同時,我們在另一路的十萬精兵,痛擊曹氏的州郡兵十萬人,更有把握!所以……”
法正抬高聲音:“攻,便是我們利用曹軍主力集聚一地的機會,兩路齊攻,必有一路能搶佔上風!曹軍主力在襄樊張網,我們就在襄樊虛作周旋,而另一路往關中殺個天翻地覆;若曹軍主力在關中張網,我們依託深谷關隘與之匹敵,雲長公和續之將軍,就能兵進許都!”
諸葛亮頷首。
劉備拍了拍腰間劍柄。
董和忍不住問道:“馬超呢?”
法正蔑視地道:“若大王有意再度進軍關中,我覆滅馬超之眾,易如反掌!”
法正是多有奇計之人,沒有人懷疑他的信心。
眾人不由自主地抬頭再看輿圖,這副輿圖懸掛在堂上,已經好幾年了。圖雖稍顯陳舊,卻似猶自帶著過去無數次指劃戰事的殺氣,而當己方的力量強盛到這種程度,體現到輿圖上數以百計的色彩標識,又恍惚讓人憑空生出敢與戰勝一切強敵的豪氣。
廳堂外有風聲掠過,激起松濤陣陣。劉備側身傾聽片刻,面色沉凝地道:“兩位的判斷,必定準確。然而應對的策略如何,還是要先看曹公的後繼手段,再看曹軍展現出的實力如何。眼前來說,請孔明和孝直主持局面,先使益州軍各部動員備戰吧!我們積攢了三年的糧谷,能支撐得起!”
眾人都道:“遵命!”
劉備邁步出外。
諸葛亮等人依序跟隨。
站到簷下時,劉備忽然嘆了口氣。
諸葛亮問:“大王?”
“我知道曹孟德拿出的誘餌是什麼了。好傢伙,這還真是讓人……不能不做回應啊!”他沉吟片刻,惋惜地搖了搖頭:“他這是何必?”
諸葛亮和法正對視一眼。
這兩人都是極其高明的智者,對敵人的心思把握也透徹。但他們終究不似劉備這樣,與曹操惺惺相惜地敵對數十年,深知這位老朋友、老對手能夠膽大妄為到什麼程度。
故而劉備先明白過來,而他二人慢了半步。
一時間諸葛亮和法正都止步不動,只有白羽扇還在一下下地輕擺。
董和是諳熟庶務的官吏,這時還沒反應過來。他有些茫然地問道:“曹操要做什麼?”
諸葛亮慢慢地道:“若能統一天下,建立前所未有的事功,或許曹操會效法文王之德,以彰天命,以求後世千載竹帛的盛讚。然而,此時天下兩分之勢已明,漢家朝廷對曹操來說,便成了多餘之物。於是他便以此為釣餌,來誘引我們這條認定了大漢的魚。”
法正嘆了口氣:“估計他會挾持天子于軍中,然後,或於襄陽、或於長安……總之就逼近到我們的眼皮底下,堂而皇之地遵舜、禹之軌,以魏代漢。幼宰你想,面對此情此景,我們怎能束手旁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