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潘濬聽到了不遠處的牆外,有幾聲犬吠,隱約又有刀兵碰撞之響傳來。
潘濬猛地提起精神。他又聽到壓抑著的呼喝聲、矯健步伐奔動的聲響。
“孔明!你聽!”
“我聽見了。”諸葛亮似笑非笑,帶著點輕蔑。
潘濬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最後驚疑不定道:“怎麼回事?”
“承明大概還不知道。自從你被續之抓捕,你和你的同伴們只要活著,就使荊州士人芒刺在背。過去數日裡,已經有人求見續之將軍,請他速斬承明,為費賓伯報仇。我到荊州後,也有人向我建議,承明等人理當明正典刑,無關其他。”
“這……”
“對此,續之沒有回答,我也沒有回答。只是,今日我先通報有司說,之後會將承明帶回蜀中,接受訊問;隨即又與續之將軍作了個交接,將承明等人從軍營提出,監管在家中。”
“孔明,此刻我卻不在家中……你弄什麼鬼?”
“那些曾經與承明往來訂約的荊州士人,最怕的就是承明將他們供出來,故而一個個地只求承明速死。而在他們看來,我若將承明帶到蜀中,益州人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必定會藉此生事,推動漢中王打壓荊州士人。所以,今晚他們必定有所舉措。”
“今晚?孔明何以知之?他們要做什麼??”
“關侯有意去巡視荊城、當陽,今晚已經帶人去了城外軍營。而我從續之營中帶出承明等人之後,佈置的看管人手又不充足。此事,已有吏員報我,我回復說,明日便借調荊州軍兵,嚴密防護。所以,荊州士人若要做什麼,機會只在今晚。而他們要做的,無非滅口。”
說到這裡,諸葛亮稍稍挪動了案几上的餐盤,向潘濬示意:“承明請看,這是前將軍府,這是承明的別院。而再往東,則是荊州諸曹官吏的居所,此地戰時損壞甚多,故而正調集了數百名江東俘虜在此,日夜修繕。”
潘濬臉色難看:“難道他們會煽動江東俘虜,殺入我家別院?”
“我估計,他們多半是遣出了各家手中的死士、壯勇。不用多,只消三五十人,便能打著俘虜暴動的旗號殺進別院,迅速殺了承明。事後縱放江東俘虜逃亡,城中部伍追逐時難免殺死一些。城裡又難免亂上一陣,明日有司追索起來,一切推給俘虜暴動。從此,荊州人便可安枕無憂。”
“孔明今日放出訊息,彼輩當晚便能行動,倒也果斷。”潘濬嘴裡發苦,心更要苦上十倍。
此時隔壁的響動忽然猛烈起來。想必是諸葛亮安排在別院裡的人手行動了。片刻之後,又重歸寂靜。
再過許久,有人往院裡來,輕叩廳堂的門扉。
諸葛亮平靜問道:“如何?”
“抓捕了二十四人,殺死十五人。一個個都已仔細查問,還找人辨認過,乃是江陵城裡十餘家豪右豢養的得力劍客、死士,身手都很出眾。還有四人死前以刀斫面,試圖毀去面容,不過……城裡熟人太多,他們瞞不過誰,我們繼續找人辨認,明早必有所獲。”
說話之人的聲音,潘濬很熟悉,分明是前將軍主簿廖化。。
廖化雖然擔任文職,卻是武人出身。在費觀死後,他臨時負責江陵治安,手中有一支兵力。
“好。還請分派人手盯緊了相關各家,嚴防有人藉機生亂。”諸葛亮頓了頓,揮動羽扇:“再有妄動的,一律軍法從事。”
“是。”
稟報之人退出院外。
因為騷動的聲勢並不明顯,結束得也很快,城池裡非常寂靜。潘濬只聽到宿鳥偶爾振翅低飛,叫喚兩聲,頗有幾分冷清與寂寥。
“這就結束了?”潘濬問道。
“是啊。終究只是跳樑小醜罷了,他們還能如何?”諸葛亮搖了搖羽扇,再搖搖頭:“荊州士人彼此關係盤根錯節,我們若細細審查,難免動盪。所以,起初關侯沒有任何動作,續之將軍也沒有任何動作,已經給足了耐心。我也告訴他們,漢中王能體會他們的心意。他們若能痛改前非,自告以除己罪,不是沒有機會。”
“可他們偏要自取其死。”潘濬嘆氣。
“十餘家……”諸葛亮想了想:“這些,大約便是給過承明答覆,約定共同作亂的那些了。他們牽扯得太深,無論如何難以自辯,但又沒有膽量鬧得更大,只能妄圖滅口。”
潘濬點了點頭:“若非他們這般愚蠢,又這般首鼠兩端,我當日聚集的兵力更多些,未必沒有機會。”
諸葛亮沒有再與潘濬討論下去的意思。
他在荊州居住多年,與荊州士人的關係密切,非要仔細查問起來,今日行事的十餘家裡,說不定就有諸葛亮的舊友,同窗。他長嘆一聲,起身道:“這十餘家世族豪右,可謂怙惡不悛,證據確鑿。明日清晨,我就會將彼輩盡數捕拿,或誅殺,或流放。非得這十餘家煙消雲散、鮮血橫流,關將軍才會放心,他要安置他的部屬為地方吏員,才有排布的餘地。”
站到門前,諸葛亮轉回身道:“承明,有這十餘家豪右至少數百條人命與你作伴,你也就不必去蜀中了。”
潘濬懂了。
他默然片刻,問道:“然則我的族人……”
“自有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