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淅淅瀝瀝一夜,到了凌晨時分,逐漸變得大如瓢潑。
這種時候,雷遠腿上正在癒合的傷勢會發癢,而手臂又隱約痠痛。他睡不著了,披衣起身,退開屋門。只見屋簷下一道道白線連綿垂落,像固定不動的細小水柱把屋簷和階下的水塘連線起來。
再看遠處天空,無邊無際的雨水匯成白茫茫一片。而在雨水落地的轟鳴聲中,雷遠敏銳地注意到了沉重的腳步聲和甲冑鏗鏘聲。
雷遠笑了笑:“動作真快!”
李貞帶著幾名扈從,沿著廂房的屋簷走來,手裡端著火盆。
天氣並不寒涼,但潮溼天氣裡,許多武人都會受到傷患影響。常用的緩解辦法是飲酒,雷遠不好酒,也不喜歡下屬縱飲,於是家中只能常備火盆。哪怕天熱也拿出來烤一烤。
扈從們往屋裡安置火盆,李貞輕聲稟道:“宗主,今早諸葛軍師在城中調兵了,具體辦事的是廖元儉。他還調了文四帶兩百人隨行。”
文四雖是雷遠的舊部,但現在的職務是荊州一縣尉。當日雷遠召集他們,乃是從權,如今戰事稍歇,他們自然重新歸入到荊州郡府轄下。
雷遠將手臂靠近火盆,頷首道:“文四?他幹這個很拿手。”
李貞見雷遠別無言語,便向其他扈從打了個眼色,小心退去。
雷遠慢慢烤著火。
隨著畢畢剝剝的火星從陶盆裡跳出來,有的落在雷遠的袍袖上,燙出個小小黑點。雷遠心疼地將袍袖攏起來。
潘濬的叛變,幾乎導致江陵易手,更使漢中王政權對荊州的掌控搖搖欲墜。但其影響還不止侷限在戰場,更會擴散到政局。
對玄德公來說,上一次遭到部屬的集體抵制和出賣,還是在徐州。那時候還能說,是因為玄德公威望不足、恩信未行,缺乏政治上的掌控能力。但現在呢?潘濬及其同黨的作為怎麼解釋?他們圖什麼?他們是利令智昏,還是代表著某種普遍的想法?如果代表了某種普遍的想法,漢中王政權的大政方針,是不是有問題?是不是要調整?
漢中王政權的中樞在益州,但又遍佈著荊州士人。這些問題沒有答案,漢中王就不可能放心。
這些問題對漢中王來說,比應對關中失利更加要緊,比應對江東孫權更加要緊。所以諸葛亮才會火速趕到。皆因只有他才能調和於荊州本地士人和漢中王之間,只有他能夠坦誠查問關羽和雷遠這兩名領兵重將,也只有他能夠代表漢中王做出決斷。
諸葛亮一定與關羽談過,達成了某種一致。
隨即諸葛亮又與雷遠會談。
雷遠名為豪族首領,實際依託自身的軍事力量滲透地方,一向不依賴士人。但他也明白,士人豪強終究是統治階級,教育一天沒有普及,生產力一天沒有跟上,他們的地位就一天不會動搖。
故而他表示,自己目標只是割去荊州士人身上的腐肉,諸葛亮立即就同意。
再接著,便是昨晚到今晨此刻,從守株待兔,到張網捕魚。
在這方面,雷遠都不得不佩服。諸葛亮的動作,實在太快了。
文四按著繯首刀,踏過一段地勢較低窪的街道。這裡的積水已經沒過了腳面,水面黑沉沉的。
文四加快了腳步,向身後的人低喝道:“跟緊了!”
在他身後,是上百名手持刀槍、全副武裝計程車卒。不少人身上的甲冑沾著血,隨著他們的跑動,血跡被雨水重刷,慢慢化開。
轉過兩個裡坊,隊伍放緩腳步。
文四向前幾步,向一名身著文官服色,卻手持大刀之人躬身行禮:“廖主簿!”
這人正是廖化。他渾身的衣服都被雨淋溼了,全身都成了深黑色。
昨日下午,諸葛亮從雷遠所部的屯營中提出潘濬,安置在他靠近前將軍府的別院,隨即暗中將之轉移到了前將軍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