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權暗中喟嘆一聲。
兩件說完,還有第三件、第四件,接著難免還有第五第六件乃至更多。這一件件都落到實處,江東可就不是原來的江東了。
他微笑著對陸議道:“伯言,我們上船細談。”
說完,他又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在江陵鏖戰許久,我餓了。伯言的船上,可有酒食?”
陸議連聲道:“自當敬奉。吳侯請登船。”
攀著掛在船幫邊緣的漁網,跨過大船的船舷時,孫權往岸上又看了看。天際的火光依舊,照耀著江陵城漆黑的剪影,也照耀著這艘船上甲士們恭敬卻又漠然的面容。
以南郡戰場孫劉雙方的兵力對比而言,這場戰爭的最終結果仍應視為未知。但從孫權棄眾而走的那一刻起,戰爭的勝敗就已經決定了。
聲望蕩盡的失敗者孫權,將會同時面臨與曹、劉兩方的複雜關係,種種艱苦折衝還在後頭。而孫權的忠貞部下們,也會透過各自的手段,向曹、劉兩方請求利益交換。他們轉而又會倚靠利益交換的成果,向孫權本人展開錙銖必較的爭取或爭奪。
對此,孫權非常清楚。張遼之所以企圖在戰場上抓捕自己,固然出於曹氏與江東某方勢力的默契;江陵戰局己方還佔上風的時候,陸議就脫離自家負責的戰場,領船隊來到江陵周邊……這背後另有重重可疑,展現的,也並非陸議的戰場嗅覺。
但孫權又只能隱忍。
陸議雖然搶佔先機,成了第一個出場的人,但他也是一個夠聰明、講規矩的人,並不願意公然背主。應付好了陸議,才能接著應付其他人。在此過程中,如果非要把一切都搬到檯面上來,那各方皆無退路,江東政權必將崩潰。
從這個角度來看,孫權面臨的另一場戰鬥才剛開始。
但這並不意味著荊州的戰事結束。
孫劉兩家的這場戰爭,始自於公安,爆發於江陵,但又不僅限於公安、江陵兩地。在江東軍狂飆突進,一口氣橫截大江,阻斷荊南荊北的時候,起初猝不及防的荊州軍各部,也在緊急應對。
就在這一晚,數千裡的荊州大地上,處處風雲激起。
夷道以東。
昨日凌晨起,陸議揮軍向夷道猛攻,幾度破入夷道城頭。但到了晚間,霍峻藉著地形掩護,不斷派遣精兵出外,發起猛烈反擊。
因為陸議本人趕去江陵的緣故,陸議所部由裨將軍鮮于丹代領,指揮終究不甚靈便,故而在某次戰鬥中竟被挫動銳氣,一口氣退後了二十餘里。全靠陸議的部曲首領韓扁帶領精銳猛烈抵抗,這才穩住陣腳。
韓扁握緊繯首刀,用刀尖扎進地面支撐著身體,否則他懷疑自己還能不能站直。他所領有的三百甲士,這時候已經戰死百人,剩下的個個帶傷。他自己的傷與同伴相比,看起來不算悽慘,但傷勢很重。
左肋被刀刺透了,可能已經傷到了內腑。所以每次呼吸都彷彿有利器在肺臟裡攪動,隔三岔五會嗆出血沫來。他用左手擦了擦口鼻,手上少了兩根指頭。
此前陸議曾說,宜都太守霍峻乃是良將。當時韓扁還沒太放在心上。可是,當戰鬥從昨天早晨持續到現在,己方的攻勢漸衰而敵方的聲勢愈來愈盛。韓扁覺得,自己和整支軍隊一樣,都被這種綿密紮實的用兵不斷消耗精力。
韓扁覺得自己的身體彷彿被抽去了骨頭,隨時會癱倒在地,化成一攤爛泥。
泉陵。
雖然已是深夜,但湘水兩岸燈火通明,無數火堆同時燃起,照亮航路。